末日文/孙哲平×张佳乐/长篇/H

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芝加哥西63街靠近中途机场的偏僻小道上有个带着些微醉意的男人正晃晃悠悠地走着。他长得不错,但不修边幅,上身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他手上提溜着一瓶只剩下两三口的伏特加,对两边虎视眈眈的眼神视而不见。

四周是一片片废弃待拆的工厂和居民楼房,早已被流浪汉们霸占了,垃圾成堆,污水横流,整条街道因此被妆点得更显荒糜颓败。

一般人不会来这片品流复杂的芝加哥著名黑帮活跃区,而且还是在这个连警察都会绕道的时间点。

一双双眼一直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待他走近时,已经有人警惕地站了起来。

“嘿,哥们!”一开口就夹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男人偏了偏头,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街灯投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则隐在了强烈的阴影之下。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怕,但事实上,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可怖的表情。

叫住他的黑人原本只是想要恐吓挑衅一下擅自闯入这片区域的陌生人罢了,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

那个看起来像个亚洲人的男人不仅有强壮的身体,不输给他的身高,更令人胆颤与愤怒的是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劣等生物般的眼神。

虽然浪迹在这里的人确实几乎都过着犹如寄生虫般的生活。

“Bang!”黑人以手比枪朝他开了一“枪”,“走夜路小心点,这里可是只有子弹没有妈妈奶水的,宝贝儿。”在四周人戏谑地哄堂大笑下他咽了咽口水,顺溜麻利地说完了威胁性的话语,庆幸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打颤。

“呵。”男人冷笑了一声,朝他慢慢走了过去,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但走动的时候全身的肌肉都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被带动了起来,所有的力量都在暗暗积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爆发出来,而这种经过长期特殊训练出来的成果不是一般人都能注意到的。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长期生活在黑暗和鲜血中的生物对正在逼近的极度危险总有一种本能的敏锐。只听他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却操着异常标准的波士顿婆罗门口音,拿腔拿调地爆了一句粗口。

所有人木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许还在回想那句奇怪口音的骂人话,也许根本不在意男人将要做什么,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身手不敢轻举妄动。灯光已经彻底照不清他的脸了,就连天上孤清的月光也照不到这片充满污秽的罪恶之地。那个黑人瞪大着眼睛,却还是无法看清男人的动作。当温热的鲜血从头顶流淌着划过脸庞时,对方已经挥下了破碎的酒瓶,而他也只能在电光火石之间通过被血雾蒙住的双眼看见那个男人手臂上的刺青是两朵彼此紧密纠缠的花。

那是用中国的蔓枝纹饰装饰下的不知名的花。

楼冠宁有点头疼。

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即使带着两队保镖和三个佣兵,他也觉得非常不安全,可是没办法,腿长在孙哲平的身上,只要他想,他甚至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跳进密西根湖里游泳楼冠宁都不会觉得太意外。

破败肮脏的大门和前台已经让楼冠宁皱起了眉头,里面看起来似乎要比外面好一些,但低俗、节奏混乱的音乐,斑驳脱落的墙面,积满污垢和灰尘的吊灯,以及那些扭捏着摇摆着身子的顾客,噢,上帝,这是在跳舞吗?楼冠宁在心里哀悼,此刻他只想找到孙哲平然后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目光开始四处巡视,到处都是抱着啃的分辨不出男女的人,淫词浪语在这里几乎可以盖过那粗俗的舞曲音乐,更别提有些窝在角落里的人已经积极开展某项运动了。

楼冠宁从口袋里摸出了手帕轻轻掩掩了口鼻,这个轻微的表示厌恶的动作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所有人此刻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他终于在吧台边上看到某个人的四周空荡荡的与整个拥挤的店里形成鲜明反差时,他终于在纷乱的环境里认出了那正是孙哲平的背影。

“大孙!”

孙哲平抬头看了楼冠宁一眼,用脚把旁边的椅子勾了过来,示意他坐。衣着刻意低调的楼老板看了一眼那积着黑垢的木头椅子表示无法接受自己昂贵的裤子接触到它。

“你身上怎么了?”楼冠宁发现孙哲平的手臂上添了些新鲜的血痂。

“来的路上收拾了一些垃圾。”孙哲平满不在乎地说道。

楼冠宁皱着眉,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察他身上的伤,发现确实并无大碍,却仍十分不满地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买酒。”孙哲平晃了晃手里的伏特加,旁边还有一整瓶没有开封的,“听说只有这里有卖这种牌子的特大装伏特加。”

楼冠宁看着那上面贴满俄文标签的走私酒微微扶额:“我那里什么都有。”

“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你了。”孙哲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口问道,“你又来这儿干吗?”

“还不是为了找你。”

孙哲平用一种与傻逼无法沟通的眼神看着他。

“回去说,这里太吵了。”

孙哲平叹了口气,放下了没有喝完的酒,把两张纸币卷成卷儿塞进了酒保面前的空酒杯中。

“衣着不整”的孙哲平在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时并没有对周围西装革履觥筹交错的环境感到不自在。他手里提着两瓶伏特加,悠然自得跟在楼冠宁的身后,对四周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穿过上流人士聚集的酒会大厅,楼冠宁把他带到了顶层的会议室。

“到底要干吗?”孙哲平在走过一道道安全监控门后终于不耐烦地出声。

“重要的事情,先看看我的佣兵团。”楼冠宁头也没回地扔下了这一句,趁对方发怒之前补了一句,“你绝对很有兴趣。”

孙哲平眯了眯眼,他像是一头被撩拨起好奇心的狮子,表情看起来十分危险,却并不冲动,他现在已经学会用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里面不同肤色的人正操着各式口音的英语热切轻松地交谈,满地都是把高级地毯烫黑了的烟蒂、吃剩下的各类食物杂碎、空的饮料罐头等等,不同的尼古丁味将整个会议室熏出了另一个世界。刚才那点好奇犹如那些吐纳之间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孙哲平觉得这里除了装修比他刚才待的酒吧好一些之外,也没什么区别。

楼冠宁有些尴尬,十分不悦地咳了两声,他并不是一个过分讲究的富二代,但是他觉得今晚他的洁癖要爆发了。

听到了声音,那群人终于停下了交谈,将目光投向了两人,但更多的是在关照楼老板身边的那个男人。

“这就是你的国际佣兵团?”孙哲平轻蔑地冷笑,“我没什么兴趣啊抱歉。”

听到这话,那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尤其是那字正腔圆的贵族腔发音和脸上蔑视的表情,简直是狂妄得惹人暴躁。众人看在楼冠宁的面子上,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来,但投向孙哲平的目光中更添了几分敌意。

楼冠宁却是不以为然,回以淡淡的笑容:“这次的任务将会和政府联盟军合作,听说很困难,要选高手去呢,你也没兴趣吗?”

底下哗然。

当场就有人跳了起来反对,他们这些佣兵不过都是一群为了钱的亡命之徒,有多少人身上背着洗也洗不掉的罪,远离家乡从不与同自己过去有丝毫关系的人联络,都不过是想要找到一种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和政府合作?开玩笑吗?一下飞机直接抓起来枪毙都不会有几个人是被枉杀的。

楼冠宁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他们对我保证过,会按照国际惯例,不会调查任何人的底细和来历,大家可以放心,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不参与这次行动。不参与的,请在三分钟之内离开这间会议室。酬劳方面,我可以说,绝对是大家意想不到的天价,就连我听到那个价格的时候都微微有点吃惊呢。”

孙哲平拿眼白瞟了他一眼。

接下来寂静的三分钟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八个人,楼冠宁扫视了一眼,稍微有些失望。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还有一个清秀稚嫩的少年,其余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说不定这八个人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把他身边的这位哥们给撂倒。不过他也不会小看自己佣兵团里的任何一个人,尽管他对自己的这些“食客们”并不十分了解。

楼冠宁虽然是做军火生意的,但长相颇为儒雅,又有些江湖习气,出手阔绰十分慷慨,豢养了一批旁门左道的闲散人,而且往往来者不拒,人送外号“小孟尝”。

不过这次之后,滥竽充数的人恐怕自己也会坐不住了。

楼冠宁拍了拍孙哲平的肩,颇为信赖地说道,“那么这些人就都交给你了。”

“我?”孙哲平有些讶异。

楼冠宁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这次任务的地点在中国,我们要回国了,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都在想……嘿嘿,有没有很期待?”

孙哲平顿了几秒,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压低嗓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次邀请我们的是联盟特殊作战方式特种兵番队,代号是霸图。怎么样,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你还不期待吗?Sun.”楼冠宁故意用英文发音念出孙哲平的姓氏,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意味深长的笑,“三年了,你也听说过一些传言,我保证你去了那里一定会大吃一惊。我想你今晚一定睡不着,给你一个晚上收拾东西的时间,明天早上6点的飞机。”

“呵。”孙哲平觉得诱饵被明摆在自己的面前,十分不愿意就这样让楼冠宁得逞,他嗤笑了一声,“我一定不会出现。”

楼冠宁也笑了,咂巴了两下嘴,满不在乎道:“随你来不来,反正飞机上留着你的位置。”

孙哲平莫名地有些生气,瞅了他两眼后转身就出了会议室,顺手拧开了一瓶刚买的伏特加。留在那儿的八个人似乎还在听楼冠宁讲这次行动的具体事宜。他离开时的脚步有些沉重,机械性地抬起手臂往自己的嘴里倒酒,也许是高浓度的酒精作用,在他的脑海里烧出了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

他迷恋半生的人的脸。

这座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寒冷冬天的城市用可怕的昼夜温差下的夜半寒风将孙哲平彻底吹了个清醒。他站在楼下,光着膀子,看着自己那辆自行改装过的莲花跑车,在盘算着到底是走回去,还是冒险开一程。

他这个人并不算很念旧,但这辆品牌早已没落了的跑车除了那一点点稍稍还未过时的拉风样子外并无任何可取之处。

可谁又能看出,这辆早已沦为车库里陪衬的跑车曾经也是整座城市飙车族私赛的王者。

月赁三千美金的高层单元多少显得有些寒酸。只是孙哲平贪图市中心的方便热闹,以及开拓宽敞的湖景视野。

他随手披了一件外套,站在阳台口一边喝酒一边吹风。屋子里没有开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不远处的海军码头那座摩天轮居然亮起了彩灯,照亮了临岸的湖水。那波光粼粼的点点亮光与银色的月辉在幽谧漆黑的深夜湖水中彼此映衬,水乳交融。

脚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呜呜声,然后有热源迅速地贴上了他的小腿。孙哲平笑了笑,把酒杯放下,弯腰抱起了脚边的小狗。

小狗呜呜地叫了两声,打了个哈欠,乖顺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这只狗是孙哲平在某个雨天捡到的。可怜的流浪狗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然后又被他快速驶过的车溅了一身的泥水。孙哲平那天鬼使神差地把车倒了回去,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幼犬,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突然就让他心头一软,下车把这只还试图对他进行反抗的小狗抱上了车。

回家后给它粗暴地洗了个澡,小狗露出了原本雪白柔软微微卷曲的长毛,干净漂亮了很多。可是那双黑珍珠似明亮的眸子却始终警惕地盯着孙哲平,甚至还会在他摸它脑袋时尝试用还没长齐的乳牙去啃咬他的手指。

狼心狗肺的小东西。孙哲平一边骂一边给新买来的狗食盆里装满了狗粮,压着它的脖子把它的脑袋按在了食盆里,喝道:给老子吃。

小狗倔强地绝食了。

孙哲平火冒三丈,但又无可奈何。他什么也不怕,就怕自己真把狗给养死了。

怎么狗跟人一个德行?服个软会死吗?

楼冠宁抱过地上的小狗,温柔地顺着它的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说:孙大人,你知道我分分钟生意额是多少吗?你说的万分紧急的事居然是你的狗绝食?

孙哲平一挑眉:绝食还不紧急?

如果是你绝食才算得上紧急。楼老板默默腹诽,只觉得身心俱疲。

动物的心思其实比人简单很多,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人就不一样了。楼冠宁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如何温柔地安抚小狗,孙哲平看着那只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狗慢慢地安静下来,在楼冠宁的抚摸下还会讨好地蹭蹭对方掌心时,默默地靠在一旁不说话了。

你来试试?楼冠宁抬起头看着孙哲平。

孙哲平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回答说不用了。

这狗叫什么名字?楼冠宁又问。

狗。

对啊,我说它的名字。

就叫狗。

楼冠宁用了无生趣的目光看向孙哲平:你就不能取个正常点的名字吗?

孙哲平想了想,说道:那就叫乐乐吧。

卷毛的小白狗应景地摇摇尾巴,冲着他“汪”了一声,然后龇了龇牙。

现如今,曾经记他仇的小狗没心没肺地亲眷着他,再也不会对他龇牙,即使偶尔他不小心弄痛了它。

孙哲平迎风站了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小狗有些打颤,便关上窗,把它抱回了窝里,开了空调调到了适合的温度。

暖橘色床头灯散发着暧昧的灯光。孙哲平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三点,距离楼冠宁告诉他的那个时间点还剩下三个小时,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盘旋着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个人喜欢留略长过耳的头发,说是有艺术气息,事实上是变着法儿的要好看;喜欢吃各种糕点、糯米团子、零食茶点,事实上是个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的吃货;喜欢一个人霸占一整张床,睡相极差还有起床气,事实上这副嘴脸也就只有自己才看得到。

孙哲平烦躁极了,于是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在发了几秒钟的呆之后,他迅速地翻身下床,打开衣橱,随便拿了两件换洗的贴身衣服丢进了旅行袋里,然后站在卧室的中央,却又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当他最后沉默地坐在正飞行于五万英尺高空的飞机上时,那个留着中短发、热爱美食、偶尔会对他耍耍小无赖的人却面临着一项巨大的危机。

“那群家伙已经按捺不住了。”林敬言递了一块热毛巾过去,用手撑着额头的男人哼哼了两声,伸手接过先胡乱地抹了一把,再用毛巾捂着脸慢慢地往下蹭,露出了浮肿布满血丝的眼睛,嘴上覆着毛巾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我知道。”

林敬言叹了口气,说道,“你去休息会儿吧,我顶着。”

他看了一眼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林敬言,想要拒绝,可最终还是败在那一波波席卷而来的倦意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好友的肩,嘱咐道,“记得四点前叫醒我,佣兵团大概六点多就会到,晚上有酒会为他们接风。”

“我明白。张佳乐你不需要事事叮嘱,放心交给我吧。”

张佳乐苦笑,“说真的,我还真不放心。你总是和颜悦色从不发脾气,他们就爱挑你这种软柿子捏。”

“行了行了,我保证如果他们敢捏,我一定发火。你快去休息吧,你几天没换衣服了?”

这么一说,张佳乐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立刻嫌恶地皱紧了眉,果断地直接冲回了自己房间洗澡。

水没过头顶,屏住呼吸,再慢慢地睁开眼,缓缓地在浴缸里吐泡泡,光滑洁白的浴缸壁有点意外得刺眼,张佳乐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虽然指挥官和秘书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但也许只是他们俩没法和基地取的联系而已,他默默地想,韩文清和张新杰的运气一向都很不错。

再度闭上眼将脑子里险些冒出来的“这些全是自欺欺人的话”全部过滤掉,洗澡水已经有点凉了。他站了起来,克服水的阻力让他这个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寻找两人下落还不得不应付底下鼓噪的士兵的人花光了最后一点力气。张佳乐裹了条浴巾,眼皮已经分不开了,从浴室摸索到了卧房,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林敬言有些后悔自己夸下海口要顶一会儿张佳乐的位子,同时也是切身体会到了被那些当兵的围堵在办公室里同他们讲道理是多么的辛苦。

“韩指挥官和张秘书长现在真的都不方便见大家。”林敬言觉得这句话重复得都快想吐了。

“他们俩是不是现在不在基地里?他们到底在哪里?!张佳乐是不是要搞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把韩指挥官他们给软禁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林敬言苦笑。

“怎么不可能啊,张佳乐他是怎么从百花出来的,整个军团都知道!他对一手提拔培养他的百花尚且如此,又何况我们霸图呢?我们不能重蹈当年嘉世部队的覆辙啊!”有人高喊一声,立刻引得众人的附和。

“你们怎么能把张副官和那两个搞兵变的相提并论!张副官这两年为霸图立过功、流过血,你们这样怀疑他,太让人伤心了呀。”林敬言极力地维护张佳乐,张佳乐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很清楚,他根本不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当年离开百花的个中辛秘又何足同外人道。

那些兵痞们显然不吃林敬言这套温温柔柔地循循善诱,闹哄哄地竟然想要直闯最高指挥塔“救”出他们的韩指挥官,仿佛是认定了临时指挥官张佳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吵什么、吵什么!”

“咣咣咣”张佳乐的军靴狂踹着大门,脚上那铁皮与坚实的钢化门相撞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巨大响声。不大的临时指挥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张佳乐冷着脸走了进去,人群立刻分散出了条道,林敬言看他来了,摆了个无奈的表情,换来了张佳乐的浅浅一笑。

转过身子又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说起来张佳乐这张清秀的脸蛋板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他下巴还有点小圆润,外加他那个发梢有点卷的中短发发型,怎么看都有点可爱。只是那身剪裁合身的深色军装紧紧地贴在身上,束着腰带勒出精瘦的腰部曲线,显得整个人格外有精神有气势。

“我们就想问问韩指挥官和张秘书长现在在哪儿?”

“他们现在有非常机密的任务在进行,恕我无可奉告。”张佳乐说的是实话,但有些答非所问。

底下人果然冷笑了起来,“那么现在整个霸图谁说了算?”

“我。”张佳乐指了指身后的林敬言,“还有他。”

“屁!谁不知道林副官是老好人,什么都听你的。”

张佳乐静静地看着挑衅的人群一点点的逼近他,意识到今天会有点麻烦。果然,那人又说,“今天如果张副官不给我们一个确切的交代,那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您离开这个屋子的。”

他用着敬语,却没有半点谦恭的态度,充满了胁迫与威胁。

张佳乐沉默着暗暗积蓄全身的力量,打倒眼前这几个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屋子里有二三十个人,他身后的林敬言更是一个在这种场面什么也做不了需要保护的文官。

临时指挥室里没人动作,但形势却剑拔弩张,气氛在急剧升温,仿佛稍有点火星子落在其中便会点燃一场大爆炸。

“呵,他们俩去哪儿管你们这群杂粹屁事。”

突然,一口听着有些陌生的京片子在门口响起,众人诧异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单手搂着一条白色卷毛狗嘴里咬着烟懒懒地靠着大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场面僵持了几秒后,有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暴怒地朝他冲去,可他还是无所谓地站在那里,视线越过人群,轻佻地抬了抬下巴,望进那人骤然紧缩的瞳孔。

拳头离面门还有两寸的时候骤然停下,再也往前挪不动半分。那个挥拳的士兵面色苍白如蜡,孙哲平扣着他手腕的力道重如千钧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锁不但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动作,整只手还被捏得发麻。再看孙哲平,他整个人却仍旧是一副散漫的模样,只是另一只手抱紧了狗。

“你还是那么软弱。”

话音未落,他飞快地扬起一脚重重地踹向了那人的胸口,只听关节处“咔嚓”一声那条冲在他面门前的手臂软软地弯了下来,那士兵立刻露出了痛不欲生的表情,捂着被踹中的胸口嘴角沁出了鲜血。

预计这一脚起码踢断了三根肋骨。

孙哲平手一松,见那人瞬间瘫软在地,冷笑了一声,“霸图的人不错嘛,这样也不哼一声。”

众人愣了愣,一时之间竟被他方才那一招快准狠的攻击给集体震慑住了。事实上,这样的招式并不算有多厉害,别说他们的指挥官韩文清可以轻松做到,就连他们这些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特种士兵中也不乏能人拥有这样惊人的力量。

可是,那人的轻慢与疏狂让他这一招看起来竟像是随意为之。

那这个人认真的时候到底有多厉害?

“上!”不知道是谁突然吼了一声,霸图这支字典中从未有“后退”两字的部队又怎么会有人因为对方看起来厉害得深不可测而胆怯?即使以多欺少并不显得那么光明磊落,但此时人群已经被孙哲平蔑视众人的眼神所彻底激怒。而他只是越过朝他飞扑过来的人群遥遥地看了一眼张佳乐依然惊魂未定又略带恼羞成怒的脸,在他手中的小狗发出惊恐的呜呜声的瞬间,迅速迎上试图围攻他的人,没有半点的犹豫和退缩。

低喘、喧嚣以及拳拳到肉的闷哼充斥着整个临时指挥室,林敬言见动了真格,急得满头大汗,高声喊道,“你们都快停下!”

他的话被横飞出一人落地时的巨响盖住了尾音。

在这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地上已经倒下了不少人,张佳乐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难以吞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站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佳乐!”

他听到了林敬言在他的耳边喊他的名字,他听到了人群中偶尔传来的犬吠,他甚至听到了那个人熟悉的呼吸声。

仅仅只是呼吸声。

“砰砰砰——”三声巨大的枪响让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枪声的回音在狭小的室内回响,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耳鸣。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在灯管“兹兹”挣扎了两下后腾起一股焦臭的黑烟,彻底湮灭了,紧接着是一声更剧烈的整盏吊灯轰然落地粉碎成片的响声。

电线断裂,整个室内瞬间陷入一团黑暗之中,只能借着窗外的星光看清屋里人的轮廓。而张佳乐保持着单手高举的姿势站在那从腾起到渐渐落定的尘埃之中,从苍白的指尖到紧绷的小腿,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闪闪发光。

他的表情冷淡,声音也不高,但是在这片刻寂静的屋子里却那样得清晰。

“我的枪里还剩下三枚子弹,但我能送你们所有人上西天,所以,全都给我老实点儿。”

没有人出声,就连喉结滚动吞咽的声音也没有。

“腾——”室内的能源应急灯在这时亮起,勉强地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半张脸全在阴影中的张佳乐垂下手臂,却用枪口指着正在抹着嘴角的孙哲平:“擅自闯入者留下,其余无关人等十五秒内立刻散去,否则军法处置。”

没有人动。

张佳乐抿着唇,但动作绷着没有一丝的动摇。

一把枪,两个人,三发子弹,能收拾得了在场的这些家伙吗?张佳乐看着孙哲平的眼睛,那个人的眼神还是淡淡的,甚至嘴角漾着浅浅的笑,他的表情还是同方才倚着门口时那样嚣张。张佳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也跟着牵了牵嘴角。

众人最终在林敬言的劝说和张佳乐的武力威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林敬言显然认出了孙哲平,他看着两人对视时的表情,轻轻低头笑了笑,默默跟着士兵们一道离开了临时指挥室。

人群离开之后张佳乐明显地松了口气,一场险些爆发的哗变就这样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但从刚才就一直处于紧张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股疲惫之感油然而生,他放下枪,一脸倦容地慢慢朝孙哲平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张佳乐还没开口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就看到了他胸口肩头被锋利的小刀具划开的口子,血已经凝成了一道道血痂,伤口不深,却像交罗密布的网攀附在他的肉体上,显得触目惊心。

军营里是允许带一些贴身的小型武器用于防身,普通的士兵不可随身佩枪进出基地办公楼,而张佳乐身为副官,也只能携带六发子弹的自动手枪。

“嗷呜。”孙哲平手中毫发无伤的小狗突然嗷了一声,瞪着黑黑的小眼睛警惕地看着张佳乐。

张佳乐倏地一笑,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却在离开时被小狗的主人瞬间抓住了手腕拉进了怀里。

张佳乐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人坚实的胸膛,却也不恼,挑了挑眉,看着对方慢慢靠近的脸,直至停在距离他鼻尖一寸的地方。

“别拿枪顶着我下面,”孙哲平第一次松开了手里的狗,小狗茫然无措地落在了地上,抬起头呜呜地叫着,可他的主人此时却无暇再看它。孙哲平抚上了张佳乐的脸,慢慢地用手指捋过他的刘海和额头,扫过他的眉毛,然后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拂过他柔软的淡粉色的唇,对着他温柔地呵气,“对你没好处。”

说完,他向前凑了凑迎上那支枪把枪眼堵得死死的,感觉到张佳乐握着枪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低头在那张想念很久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久别重逢,所以稍微热情一点。”

“你现在可以放手了吗?”张佳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孙哲平笑了笑,松开了双手,老实地放在了身体的两侧,却又不老实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吻过张佳乐的唇。张佳乐抖着嘴角,额头青筋暴起,握着枪的手紧了又紧。

走廊里适时地响起脚步声,于此同时,还有林敬言同陌生人交谈的声音。张佳乐迅速跳开了两步,这个试图同孙哲平保持距离的举动惹得对方直接皱紧了眉头。

一行人走进一地狼藉的指挥室时略微有些惊讶,林敬言尴尬地笑了笑,介绍道:“张副官,这位就是楼老板。”

林敬言身后的陌生男人看起来衣着低调,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非常得体,流露出良好的教养与礼仪,并没有对眼下的环境投入过多探究的目光,转而望向张佳乐,还有一旁的孙哲平:“怎么样,有没有惊讶到?”

孙哲平看向张佳乐,一点也不想要回答他无聊的问题。

张佳乐伸出手:“以前在部队的战友重逢也谈不上什么惊讶不惊讶的,有些意外罢了。楼老板,很抱歉,招待不周,今晚的酒会我自罚三杯。”

“好说好说。”

张佳乐在彻底清理完指挥室后就立即赶去酒会的大厅。只有霸图高层才会出席的酒会,可如今能出席的高官也就只有他和林敬言两个人而已。他对林敬言的行事很放心,毕竟他在呼啸做过六、七年的秘书长,虽然脾气很好,但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由他出面举行酒会应该不会出任何差池。

可当张佳乐打开大门时,却被那带着喘息的音乐吓了一跳。

室内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瞬间将他原本设定的小型正经的欢迎酒会变成了一个大型混乱的私人聚会。

他讶异地看着人群,发现想要在里面去寻找林敬言的身影实在太过困难,而那首暧昧的《Strip》的鼓点则一下下地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将他推向愤怒的边缘。

如果张佳乐还带着他那把只剩下三发子弹的自动手枪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毫无犹豫地再次鸣枪将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射杀干净。当他奋力挤开热舞的人群怒气冲冲地站在舞台中央时,他赫然发现他的声音犹如投入深海后被吞没的小小石子,竟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忽然,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上了他的腰,张佳乐连头都没回,直接向后送上一记肘击。对方也不后退,只是伸手用单掌垫了一垫,任由他的手肘撞上自己的胸膛。张佳乐大吃一惊,想要收力却为时已晚,他仿佛听到身后那人的一声闷哼,竟然硬生生吃下他的攻击。

可就趁着他分神那一刻,那只搭在他腰间的手却顺势滑向了他的小腹,将他整个人半搂半抱地圈在了怀中。

张佳乐脸色一沉,对自己方才一时的心软感到后悔,连忙拨开那只作乱的手,紧接着顺势攀住那条手臂就使出了一招擒拿,想要将对方控制住。张佳乐动作非常敏捷,他的身体柔韧性也异常好,若是普通人根本没有可以近身的机会。可那人却也不简单,张佳乐似乎能察觉到他低低地笑了,他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就当他身体微微一矮想要降低重心躲过对方的攻击时,却不想那人竟直接扑了上来,他身体猛地一沉,双手立刻被反剪,反而在对方的力量压制下无法动弹。

“变厉害了。”这句话是贴着他耳朵说的。

孙哲平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包裹着他敏感的耳朵,惹得张佳乐一阵头皮发麻。

“你用什么洗发水?挺香的。”

“你够了啊!”

张佳乐说完忍无可忍地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脚,这招虽颇为无赖,但也帮他彻底地脱离了桎梏。

幸好周围灯光昏暗,没有人看到两人的纠缠。

孙哲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张佳乐炸毛跳脚,即使在黑暗中都能感受到他气呼呼瞪着自己的目光。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愉悦,在这样一场混乱的不知所谓的酒会上,他看到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张佳乐。

张佳乐刚想一拳揍上去,忽地被人拉住了胳膊,他猛地回头便见林敬言端着酒杯站着他的身后像是要叫他喝酒。五彩的镭射灯光打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不同以往的色彩,张佳乐凑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大喊,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敬言只是摇了摇头,比划了两下,指了指孙哲平,意思大概是全都是他的主意。

孙哲平越过张佳乐伸手拿过了林敬言手中的酒杯,恰逢两首音乐的间隙,那人低沉的声音又一次看似不经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别为难他,他不会喝酒。”

说着,眨眼的功夫那杯威士忌就已见底。孙哲平亮了亮杯底,心情似乎很不错,对着张佳乐说,“既然是欢迎酒会,那就大家一起来,听说林副官特批了一天的假期。放心,我们都是为你好。”

张佳乐哭笑不得,转而面向林敬言,“他是疯子会出这种主意我一点也不意外,可你怎么也同意了?这是军营!如此酗酒玩乐要是让韩指挥官知道……”

张佳乐还没说完,巨大嘈杂的音乐又一次响起,瞬间将他的声音淹没,欢乐地对他进行无情的嘲讽。

他徒劳地张着嘴,脸色愈见苍白,直到最后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四周是光怪陆离的酒会现场,此时此刻竟让张佳乐有一种既陌生又无助的感觉。

自己在霸图待了两年就能做到副官,成为韩文清的左膀右臂,他从不会对自己的能力有丝毫的怀疑。可是,他所获得的信任却从来都稀薄得可怜。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提起他的名字,他在百花的那段过往就会顺带得被人提及,成为他不可信任的证据。所以,他恪守着霸图严明的纪律,不敢有任何越矩的行为,就像生活在薄薄的冰层上,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他累得就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手突然被人用力地抓住,张佳乐被掐断了思绪,诧异地抬起了头,却只看见孙哲平已经转身留给他的背影。那个男人握紧他的手拨开人群,走在了前面。张佳乐被带着踉跄了两步,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却顺着他的脉搏一点点扩散到了全身。

三年来,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过。张佳乐想。

他甚至忘了去挣脱孙哲平的手,去逃开他的束缚。在这喧嚣的、令他不安的环境里,握紧自己的那只手带给他的平静与安全感让他甚至恨不得反过来抓紧孙哲平。

“去哪儿?”

推开门,从那个正在攀上高潮的酒会现场回到寂静的走廊,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既然你不喜欢那种场合,那我们找个地方……叙旧吧。”孙哲平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发觉他没有再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气,潇洒地笑了笑,举了举不知何时顺的一瓶酒。

两人不算仓惶地从酒会上逃离。一口气走到了安全通道,孙哲平索性坐到了台阶上,拔了盖子,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现在酒量不错啊。”张佳乐站在那里没有动,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你怎么回来了?”

孙哲平笑出了声,放下酒瓶,微微抬头看着张佳乐:“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想我回来啊。”

“没有,只是担心你。”

张佳乐别过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已经有些不太习惯与孙哲平对视,以及陷入对方猖狂无忌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之中。

两个人的照面打在一片混乱之中,随后又是光线昏暗的酒会现场,孙哲平直到现在才能好好地看清楚张佳乐。他穿着一身军装,那种挺括的面料意在塑造刚强和坚毅,可在他看来,贴在张佳乐胸口和窄腰处的线条却怎么看都很柔和。及膝的军靴紧紧地包裹住小腿,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将他的身形拔高,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挺拔。袖口、领口被熨烫得十分服帖,显得干净整洁。军装内的白色衬衣一直扣到了最上面的那粒钮扣,所以他白皙的脖子只露出了短短的一截。

也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孙哲平觉得身体在渐渐地发热。对于这具被制服紧密包裹下的躯体的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冰凉的酒液顺着他咽喉一路烧到他的胃里,在他的体内积攒着热量,最后被一把火彻底地点燃。

“我……我现在挺好的。霸图的人对我都还不错,老韩……”

“过来。”

被打断的张佳乐没有任何动作,但已经将目光重新落到了孙哲平的脸上。他看着孙哲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带着满身酒气地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张佳乐的感官在那一刻被强烈地刺激,孙哲平炙热的带着酒精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发间,细软的头发被下巴轻轻温柔地厮磨着,甚至在身体一瞬间僵硬时感觉被搂得更紧了。张佳乐尝试着动了动,随即换来的是愈加致密的相缠。

细碎的吻落在张佳乐还带着淡淡洗发水清香的发梢上,旋即转移到了他的眼角,孙哲平有些情动,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一路辗转吻上了他的唇,不再是在指挥室里那个蜻蜓点水的轻吻,而是恨不得咽进肚子里的揉碾啃咬。

只有张佳乐睁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像是平静得如同一潭秋水。

当张佳乐的后背触及那略带凉意的床单而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时,窗格浓重的阴影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分隔得四分五裂以至于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

孙哲平密集的吻疯狂地落在了他光裸的皮肤上,并且还在不断地扩大着他裸露的范围。

张佳乐的军装很难脱,结实的纽扣敦实的面料处处体现着霸图的严谨和质优的作风。孙哲平实在没有耐心再去一粒粒地解他衬衣扣子,双手用力一扯,扣子一个个“咕噜噜”地都蹦到了地上,只有粗粗的线头还留在衬衣上。张佳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去追寻那些散落四处的纽扣,而他的黑色小背心则被孙哲平猛地往上一推,堆在了胸前。

从平坦的小腹一路舔吻至蜜色的胸膛,孙哲平刻意地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一些印记。指腹轻轻地揉捻着两片薄薄胸肌上小巧的乳粒,两三下就完全立起了,张佳乐“哼”了一声,回过了神,目光从阴影中收回,用手去拨孙哲平正在玩弄的手指,反而被他扣住了双腕压在了头顶。

又湿又热的舌头重重地碾过肉粒,随后吸入口中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厮磨着,舌头灵活地扫过乳晕轻逗着乳尖。很久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的身体一下子因为这样强烈的刺激而变得异常的敏感,张佳乐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想要摆脱自己被压制的状态,可是加重的呼吸以及欲拒还迎的反抗反而让孙哲平更加的兴奋,重重地吸允着嘴里的乳粒。

上半身最后那件小背心被脱掉扔到地上的时候,张佳乐的身上已经有了斑斑驳驳无数个吻痕,脖颈和锁骨这些显眼的地方反而成为了重灾区,孙哲平颇为恶劣地在那块地方撕咬着,心满意足地想象着霸图的临时指挥官明天穿上军装后对于无法遮蔽的情欲痕迹的尴尬与羞耻。

孙哲平感觉到他身体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僵硬,不似以前热络时那样热情,便愈发卖力地抱紧他轻啄起了他的嘴角。

张佳乐微微侧了侧头,让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唇上。瞬间,亲吻就如同沾染上了催化剂变得粘腻了起来。张佳乐低吟着张开嘴,任由孙哲平的舌头攻了起来,在他的口腔里疯狂地搅动,他始终睁着眼,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眼眉以及不知餍足的神情,突然眼眶一热,手腕用力挣脱了一下,双手搂住了他脖子,加深了这个已经显得狂热的吻。

彼此粗重的喘息交织着逐渐攀升的欲望愈织愈烈,张佳乐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奋力地推开了孙哲平全是汗水的脑袋。两个人的胸膛都因为缺乏空气而剧烈地起伏着,张佳乐的手掌被他又粗又硬的短发戳着,有点微微的痒,他抹了一把孙哲平脑门上的汗,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孙哲平的双手挪到了他的腰,轻轻地捏了捏。那里是张佳乐的痒痒肉,这一掐一捏的挠得他笑得更欢了。

“别……别摸了……”张佳乐笑得弓起了身子。

“哪能不摸?不摸你能扭得这么浪?”说着,他又扑了上去,对着那两片柔软的唇一通蹂躏,放在腰间的双手也顺着摸了下去,隔着裤子去揉他的屁股。

用力捏了两把,张佳乐的腰都软了,嘴里直哼哼。孙哲平解了他的皮带,连长裤带内裤地一同扒了下去就见他两腿间的性器已经勃起。他轻笑了一声,低头张口含住,就听张佳乐“啊”了一声在他口中迅速地胀大。他似乎很满意张佳乐的反应,吞吐起来也格外的卖力。张佳乐这会儿已经支起了身体,看着孙哲平在自己的胯间起伏,脸上是涌起情欲的潮红。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最敏感的部位被孙哲平的口腔包裹着,空气里剩下的只有自己暧昧的喘息声,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渐渐被剥夺,被一阵阵的快感淹没,他急需一个可以快速宣泄的出口,可以将他这些年来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和思念全都倾泻而出。

“孙……孙哲平……”

他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到了尾音打了个弯儿地升了个调,一只手无意识地插在他坚硬的头发里,向上挺动着胯部,试图把自己送得更深一些。

感觉到龟头戳到孙哲平柔软的咽喉时,张佳乐激动地叫出了声,整个人在坚硬的床板上弹了弹,按着孙哲平的头不让他起来,喃喃着他的名字,彻底爆发在了他的口中。

他倒回床时,整个人还轻飘飘的,只听得到孙哲平咳嗽的声音,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嘴唇轻颤着仿佛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看着孙哲平把嘴里的东西彻底的咽了下去,他的喉结跟着对方的一起滚动。刚刚出完精整个人软绵绵的,可张佳乐还是抬了抬脚,轻轻触了触对方鼓起的裆部。

半只脚掌贴了上去,那个部位热烘烘地烫着他的脚心,张佳乐无意识地来回蹭了两下,描摹着它的形状,觉得那个地方更热更硬了。

“张佳乐……”

“嗯?”

张佳乐回应得懒洋洋的还带着鼻音,他的脑袋还处在混沌之中,仿佛刚才喝很多酒的人是他才对,丝毫没有听出孙哲平声音里强忍的欲火。他那只不安分的脚还慢慢地顺着孙哲平的人鱼线往上攀,用脚趾勾了勾他的裤腰,冲他咧嘴笑了笑,“身材更好了。”

他话刚说完,孙哲平就抓住他的脚腕往外猛地一掰,大腿根一阵酸痛,直叫他清醒了几分。刚想瞪眼,孙哲平就欺身压了上来,照着他的嘴啃,裤子也迅速随意地蹬了,滚烫的性器贴在他的大腿内侧。

唇齿舌尖全是自己的味道,张佳乐搂紧了他的脖子热切地同他接吻,两条腿也缠上了他粗壮的腰,他浑身散发出的滚烫的热量通过赤裸的肌肤全都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大腿因为内侧细白的嫩肉在他性器的摩擦下而微微颤抖。

还没有到最后的一步,仅仅光是接吻,他就已经全身软绵绵任孙哲平摆布了。他沉沦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之中,委屈又热烈渴望着更多仿佛是想要把这三年来所有的轻怜密爱全都补回来。这样致密黏缠的吻让两个人再一次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孙哲平那滴落下来的汗里仿佛都带着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刺激着张佳乐的每一根神经,将自己的身体往他的身上贴。

被情欲占领的两个人犹如黑夜里干燥的火柴,在互相慰藉的过程中一点就着。孙哲平能够感觉到张佳乐的不安和激动,甚至在最初时对于自己身体陌生的反应以及本能的抗拒。然而让张佳乐重新熟悉起他的吻、他的呼吸甚至是他的进入,也不过是一场前戏的时间。

他把张佳乐翻了个身,从他的头发、后颈、蝴蝶骨一路吻至他的尾椎,他用舌头描摹着盛开在那里的花,一枚同他手臂上相同图案的刺青。此时在月光下,张佳乐赤裸的身体白得发光,而那两朵缠绕在一起的花被突显的愈发风情。

张佳乐呻吟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孙哲平的舌尖已经顺着那枝蔓慢慢扫向了他的股缝。

张佳乐尾椎上的刺青因为孙哲平的舔舐而泛着水光,那两朵暗沉的花也因此明艳起来。孙哲平的手指在他的股缝间来回揉搓,刺激着他羞耻的部位。

“都湿了。”孙哲平低哑着嗓子笑道,“这么敏感都会自己淌水了?”

“别说了……呜……”

“那里又热又软,还一吸一缩的……”

“我叫你别说了!啊!”张佳乐的身体猛地一颤,孙哲平这时已经将一根手指插入了他的后穴模拟起了性交的动作,勾得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孙哲平轻轻咬了咬他的臀肉,道,“放松点,太紧了。我不想弄伤你。”

长期都没有这样被使用过的后穴被孙哲平的手指野蛮地开拓着,张佳乐被这突如其来又狂猛的手法刺激得浑身颤栗,恨不得一脚踹上去把孙哲平直接踹下床。可他刚刚才泄过一次,身体所有的敏感部位都被熟悉的人轮番挑逗后整个身体都还处于软绵绵的状态,完全没有力气再去做多余的事情。

孙哲平又加了一根手指,抽插起来更加困难,他另一只手揉着张佳乐的头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感受着指尖被湿滑的软肉紧紧包裹住,以及在抽出过程时的收缩紧咬。

“这么馋,都咬着我的手指不放。听到自己那里的声音了吗?”

“唔……你够了没!?”

张佳乐羞耻得眼圈都红了,简直想把他的嘴堵上。他声音拔高还带着点哭腔,故意激他想要他快点结束被刻意拉长的前戏,“你现在他妈怎么话这么多了,你以前不是急得连扩张都不做的吗!你要是不行就滚下去我要睡了!”

“呵。”孙哲平冷笑了起来,整根手指狠狠地全都插了进去,粗壮的指节蹭着他的敏感点用力的搅动起来。后穴里发出令人羞耻的水声,仿佛在重复着对方刚才对他说过的话。

这次孙哲平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那声音让张佳乐无法不承认自己的身体仅仅在对方插入两根手指玩弄就变得毫无抵抗,小穴紧紧绞住他插入的手指,不肯放他离开,热烈地欢迎着孙哲平的到来,彻底打开身体期待着对方更深入的占有。

孙哲平故意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渴望他。

“呜呜……你欺负我!”张佳乐忍不住嚅嗫着控诉。

孙哲平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又怒又羞的盯着自己,整张脸因为他调戏的话语而发红,胸膛因为喘息而大幅度地起伏,小小的乳头在月光下硬挺着。张佳乐赤裸着身子,跪趴在床上,撅着屁股,露出完美的腰线。而手指正揉按着的小口还在不停地收缩着,明明是在向他索取,脸上却显得那么清纯无辜。

“今天就欺负你了!一会儿可别哭!”

孙哲平倒吸了一口气,一掌拍上了他的屁股,张佳乐顿时就感到整个屁股被用力地掰开有根异常火热的东西正戳着他后穴的中心。因为扩张并不充分,当龟头破开他的后穴时,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劈成了两半。

孙哲平同样也不好受,但他看着张佳乐咬紧牙关硬撑着的模样便想到了什么就来气,扣着他的腰,坚定地、毫不怜惜地往他身体里捅了进去。

汗水疯狂地从额头上滚落,张佳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五官的感官几乎全都失效,只剩下后面那个地方被另一个男人进入时火辣辣的疼痛。

“怎么样,”孙哲平喘着气,他强忍着想要直接插到底接着疯狂抽插起来的冲动,“咬得够紧啊,很想要?可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谁、谁想要了……呜呜……”张佳乐想要反驳他令人羞耻的问题,可一开口,呻吟就跟着逸了出来。

“现在脸皮倒变薄了,以前没羞没臊跟我打野炮的人哪儿去了?”孙哲平往外抽出一寸又猛地朝里捅进了一下,爽得想直接射出来,只听张佳乐又呜咽了几声,泪水也被逼了出来,强忍着射精的欲望,狠狠道,“今天久别重逢,一定好好满足你!”

“滚!”

张佳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可尾音却被孙哲平奋力一插到底的撕裂的疼痛而变了调,辗转得像是在唱男高音。

孙哲平一手托住张佳乐的胸,防止他因为脱力而支撑不住,他整个身体笼罩在张佳乐的身上,背后位让他的完全进入变得极深。火热的性器被湿热紧致的肠壁完全包裹住,孙哲平把脸埋在张佳乐的颈窝处,脸上的汗全蹭到了张佳乐的头发上,在他的耳边粗重的喘息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孙哲平这时已经难以自持对他的欲望与渴求。

“张佳乐……张佳乐……”

怀里的这具身体让他无比怀念,他午夜梦回想象过太多次与张佳乐重逢的情景,想象过太多次在这具身体里索取驰聘,而当他真正再次抱到这个人的时候,那些花样、那些情话,甚至那些忧虑那些担心那些患得患失都荡然无存,全都化作简单而原始的动作,宣示自己的情感,所有想要说的话全都变成了那个人的名字,变成了此刻最想要呼唤的词句。

刚才还凶狠得如同野兽一般的男人此时却放缓了语调,用温柔的、充满情欲的声音,呼喊着他最想要的人。即使张佳乐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应他,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心爱的人的名字,拥紧了对方的身体,慢慢地又坚定地动了起来。

脆弱的穴口紧紧箍住他粗壮的分身,孙哲平动起来有些困难,他说是要给张佳乐些颜色看看,可看着那人大汗淋漓的身体、苍白的脸色、微微颤动的睫毛,他还是难得耐着性子慢慢地磨着,让张佳乐适应他久违了的尺寸。这对他绝对是一种折磨,而孙哲平又很少有不莽撞不冲动的时候,可唯独在床上对待张佳乐,他总有足够的耐心。

他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要狠狠干进张佳乐的身体里,直到最深处,然后在那里释放,再次彻底占有他。他疯狂地亲吻着张佳乐的后颈和侧脸,却对抗着被情欲和渴望所侵蚀的大脑,缓慢地甚至堪称细致温柔地抽插索取。

张佳乐做了几个深呼吸,身体慢慢开始放松,感觉意识终于回归身体,侧过脸主动迎上了孙哲平的吻。唇舌相缠,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绵长湿腻的亲吻,孙哲平忍不住加快了频率。

他直起了身体,两手掐住张佳乐精瘦的腰,在一连串肉体撞击的“啪啪”声中,抽插得越来越快。张佳乐不想发出令他自己感到羞耻的呻吟声,于是低头咬住了枕头,可是还是控制不住似的有低吟从齿缝间溢出。这种隐忍的声音犹如催情剂一般,令此时的孙哲平彻底放弃了温柔,开始了大开大合地抽插。

穴口的褶皱被完全撑开,肠道被滚烫的巨物填满,嫩肉紧紧吸附着他的分身,随着抽插而翻出又推进,被摩擦得敏感又炙热。

张佳乐的整个身体随着孙哲平在身后的挺动而前后摇摆着,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那一处被塞得满满的,涨得他都快失去了理智。那根又烫又硬的分身在他的体内肆虐得越来越疯狂,没有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至少离停下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光靠鼻子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可是一松口,呻吟就会无法掩饰地从嘴里冲出来。

可该死的孙哲平还在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种自己是身后那个人此刻全部的欲望的认知让他也逐渐跟着一起疯狂了起来,沉沦在两个人共同创造出的情欲的牢笼之中。

“张佳乐……”

孙哲平狠狠地往前一顶,随着张佳乐的一声变了调的闷哼顶到了他身体的深处。紧接着的,张佳乐只觉得身体内有一股热流缓缓流出,这种缓慢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内射了,这让他羞耻到崩溃,而孙哲平埋在他体内的粗长却没有任何疲软下去的迹象,慢慢就着精液再次动了起来。

光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了,张佳乐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的,他再也咬不住枕头,松开嘴大口地呼吸,伴随而来的还有大声的呻吟。

张佳乐觉得自己像块烙饼似的被孙哲平翻了个个儿,他懒洋洋地仰面躺在床上,看似温柔地凝视着孙哲平,实际上目光并没有什么焦点,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孙哲平上前照着嘴亲了一口,接着就直接掰开他两条修长结实的腿扛上了肩,将刚才那只张佳乐叼在嘴里的枕头塞在了他的腰下,依然兴致勃勃的性器贴着他的大腿根就往里面挤。

“等……等下!”当那处再次被迫撑开的疼痛终于将失神的张佳乐拉回来时,孙哲平已经把他的身体摆成了格外暧昧的姿势。他大惊失色,“还,还来?”

“才一次,我还硬着呢,乖,屁股抬抬。”孙哲平的手指此时正在他湿软的后穴里肆意地转动着,将射在他深处的精液导出。

“你准备来几回?”张佳乐对他的回答看起来有些紧张,可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指示。他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性爱了,严酷的军旅生活以及这些年来精神处于极度压抑而造成了对这方面欲望的些许冷淡。偶尔几次也是自己很快地用手解决,并没有从中得到多少快感和放松。他有些羞于开口,但不得不承认,他被孙哲平干得又爽又痛快。

“多少回都不够。”孙哲平侧过脸吻了吻扛在肩上的膝盖内侧。

他细致的开拓让张佳乐从高潮后的紧绷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不断增加的手指也让他很快又有了感觉。孙哲平另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胯间,套弄起了他的分身。他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掌心也因为常年握刀而有些粗糙,孙哲平根据此刻张佳乐毫不掩饰的表情与呻吟掌握着节奏或轻或重地刺激着他身上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只要一想到刺激着自己身体前后两处最私密的那双手是孙哲平的,张佳乐就觉得快感比任何时候、任何方式都要来得强烈,强烈到孙哲平只是撸了几下,他就快要射了。

“以前每次我帮你的时候,你都会激动得哭出来。”

“没……没有!”字词从张佳乐快要冒烟的嗓子眼蹦出来后,尾音迅速淹没在他眼底泛起的氤氲之中。

孙哲平粗糙的指节刮弄着他顶端分泌的透明液体,用力揉搓着他发酸的马眼,却在他呻吟变调达到高潮的时候恶劣地堵住了出口,同时迅速拔出埋在他后穴里的手指,换上自己早已跃跃欲试的粗长。

也许是看到张佳乐此刻被汗水浸湿紧紧贴着额头的刘海、微微泛红的皮肤、被情欲烧红了的眼角、眼底弥漫着的湿意,以及感受到他高潮中不能释放时后穴格外得湿润和炙热,让孙哲平头脑发热险些失控。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等到想要射精的感觉过去后才开始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张佳乐整个人还被丢在攀上高潮的路上,紧跟着的下一波高潮就将他冲上了新的高度。他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想自己此刻双腿大张的模样在孙哲平的眼里到底是怎样淫靡,他只能感受着小穴被激烈地贯穿,身体也跟着承受一次次地撞击,犹如被巨浪拍打着,彻底放下了所有的防备,随着孙哲平的节奏摇摆腰肢,不加掩饰地呻吟,在他的面前露出自己最饥渴的模样,沉溺在他创造的欲海之中。而久久不能发泄的胀痛逼得张佳乐险些哭了出来,加上后穴被撑得满满的,简直要叫他发疯。他紧紧抓着孙哲平的手臂,用不怎么尖锐的指甲留下了几道抓痕。

“不……不行了……呜呜呜……”张佳乐开始带着哭腔讨饶,他身前的性器始终在孙哲平的手中已各种方式刺激着,在被操干得汁液横飞的背景音下他自己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马上……”孙哲平这时也异常得不好受,张佳乐的括约肌因为濒临高潮而收缩,夹得他几近失控,他看着张佳乐情动时浑身泛起的潮红,以及难得一见的脆弱表情,在他求饶似的呻吟声中松开了手,看着他充血多时的分身立刻射出大量的白浊后,迅速拔出自己的粗长,在他高潮时的尖叫声中撸了两把泄在了他起伏的胸上。

高潮过后的张佳乐有些失神,迷茫着看着孙哲平,嘴巴有些干,比任何时刻都想要同他接吻。他的腿微微抽搐着,勉强保持着支撑的姿势,最终还是慢慢无力地滑了下去。

每次同孙哲平上床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以前是,现在也是。记忆犹如一锅煮开了的水,“噗噗噗”地直往外冒。

这简直比打仗还要累,累得他现在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他的脸上黏糊糊的,大概还沾着刚才孙哲平射出的精液。不仅脸上,他的身上也很不舒服,大概是他自己射出来的东西,大概也有孙哲平的,分不清,反正都差不多。张佳乐想。

孙哲平似乎暂时没有再来一次的打算了,抱着他倒在了床上,呼吸还没有平稳。张佳乐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两个人半斤八两,于是开始后悔起了自己刚才的讨饶。

基地里的床并不宽敞,睡两个人时就只能紧紧得贴着。两个人四目相接,鼻尖对鼻尖地互相凝望了一会儿。孙哲平动了动,就在张佳乐以为他又要扑上来的时候,他把头低了低,把张佳乐脸上、脖颈以及胸口上的东西都舔了去,舔完之后他的头却没再抬起来,而是靠在张佳乐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然后搂上了他的腰,像个贪恋怀抱的孩子。

这个举动让张佳乐有些不明所以,他又短又粗又硬的头发梗在那里戳着他的下巴有点刺痛的感觉,就像一把密密的梳子轻轻地搔着,让他的心里也跟着痒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孙哲平问了一句,他的声音有点闷。张佳乐略带红肿的乳尖就在他的眼前,他在想要不要再舔一口。

其实张佳乐现在脑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身体的疲惫感与不适早已掠夺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散了架似的身体、被使用过度从内到外都火辣辣的后穴,以及刺痛饱胀甚至快合不拢了的穴口。这种疲惫感事实上不光光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他这三年内不断压抑累积在心底里的。而孙哲平这个人就好像命数中就带着他的气阀,一遇上他就能让他一股脑地全都释放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把两个刚刚从压抑多时的情欲中得到满足而解脱出来的男人照得无处藏身。

“我在想,今天的月亮真美。”张佳乐突然没来由的忧郁了起来,嗓子有些沙哑,“就像做梦一样。”

孙哲平沉默了片刻,突然爆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梦月入怀,我儿子以后就叫孙策了。”

“滚滚滚!”张佳乐想要去踢他,结果一扭腰,顿时酸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想想不解气,索性就用那下巴去磕他的脑袋。

孙哲平止了笑便把他搂得更紧了,任由他变着法儿的撒泼闹腾,心里却是满足的。张佳乐闹了一会儿,实在累得连脖子都动不了了,再去挠靠在他胸前的人,却发现孙哲平竟然已经打起了鼾。

他想了想,便把头也搁在了孙哲平硬邦邦的脑袋上,伸手搭在他又硬又结实的身体上,索性把他当作了大抱枕,合起了眼。尽管怀里的“抱枕”体型过于庞大,而且太硬硌着人有些不舒服,可张佳乐却睡了一个这三年里来最安心最惬意的觉。

张佳乐是被饿醒的。

霸图的伙食谈不上美味到令人望眼欲穿每日期盼,不过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搭配得宜,只是饭点准时早已令人养成习惯。被生物钟唤醒的张佳乐强忍着浑身的酸痛试图去推开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不料睡梦中的人皱紧了眉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正午的阳光铺了满室,浅蓝色的窗帘在耀眼的阳光下被模糊了边缘,初夏渐暖的微风将它轻轻吹起,细小的尘埃悬浮在半空之中,每一粒都在闪闪发光,期待着能够尘埃落定。

暖风吹起他身上一层微薄的汗,偏偏身边那人火热赤膊的躯体还紧贴着自己。张佳乐热得有些难受,便急躁地又去推孙哲平,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条手臂上的刺青。原本有些不耐烦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轻轻地用手指触碰着,小心翼翼地顺着那些早已沁入皮肤有些发黑的线条描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图案了。

把自己最绚丽的青春、最无虑的时光全都埋在那片故土中,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孙哲平会永远地待在那里,从那里开始,在那里结束,从那片土壤中盛开一整个春夏秋冬。他最疯狂的时候,选择将百花的标志烙印在自己的身体上作为永久的记号。可如今,孙哲平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两个人以极其狼狈地姿态先后从百花退出,留下的只有这个不堪回忆的纹身。

张佳乐微微蹙着眉,记忆像是汹涌的潮水,令他无处躲藏。手突然被一把握住,他猛地一惊,扭头便对上了早已醒来的孙哲平的眼睛。

“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张佳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应该是昨晚趁他睡着的时候孙哲平帮他做了清理。他没法怀着感激之情冲他道谢,内里又辣又痛的感觉让他尴尬不已却又有口难言。

孙哲平“啧”了一声,一咕噜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衣服丢给了他,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衣服不动,抖了抖眉,“还要我帮你穿?”

“扣子都崩了怎么穿?”

“那穿我的。”

“你那衣服起码都穿了两天没洗了!”

张佳乐说着便试图从床上下来,结果被孙哲平一指:“老实坐着,我帮你拿。在哪儿?”

“衣橱的第二格。”张佳乐哼声哼气地回答道。

孙哲平拉开他的衣橱,里面只有各季的军装和几件不太花哨的便服,他扭头看了一眼张佳乐,坐在床上的他留着略长的中短发,身体精瘦又柔韧,一双大眼睛像是洒满了阳光的碧水,敛了一季的春光。只是他垂着眼帘,看起来有些忧郁。他的长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孙哲平却意识到,此时的张佳乐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他从第二格里取出一件熨烫服帖的衬衣,朝张佳乐慢慢地走了过去。

张佳乐抬起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又低了回去,耳朵尖有些泛红。孙哲平光着身子连条内裤也没穿,胯间那昂扬的男性器官随着他的走动也跟着一颤一颤,让张佳乐不由就想到了昨天晚上。

“你快把衣服穿上。”张佳乐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小声命令道。

“你又不是外人。”话虽如此,可孙哲平还是慢悠悠地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往身上套,“张佳乐,我得跟你确定一下。”

张佳乐睁大眼睛看着他。

孙哲平麻利地套好自己的背心,然后弯下腰一粒粒拾起地上的衣扣,背对着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跟你还好着的是吧。”

“好……好着是什么意思?”张佳乐盯着他的背影。

孙哲平那话本该是问句,却硬是让他说成了陈述。本已占了主导权的人在听了张佳乐的反问之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半晌。弯来拐去的说话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干脆直接挑明:“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张佳乐看着他侧脸,润了润沙哑的嗓子,小声回答道,“朋友。”

“哈?朋友?你跟你朋友上床?!——”

“那不一样!”

张佳乐像是被触动了某处的开关,身体骤然紧绷起来,硬梗着脖子大声辩驳道。

那不一样。他在心里默默地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身体便像是花光了全部力气似得慢慢地软了下来,目光也从孙哲平的脸上移开,焦点似乎是落在了那浮在空中的细微尘埃之上。

为何漂浮了那么久都还未及落定?

孙哲平立在那里不吱声,带着金属质地的扣子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掌心。他离床边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可他看张佳乐却仿佛是透着一面巨大无形的玻璃幕墙,鲜活明亮却始终都触碰不到。他望着张佳乐发呆沉思的样子,此刻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摸不到张佳乐,还是张佳乐根本就不愿从那儿出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大本事猜得透你的心思。”孙哲平走到他跟前,掰开了他的手,把那些扣子放入了他的掌心,“可我得告诉你,我喜欢你,一直都没变过。”

突然而至的表白让张佳乐措手不及,他怔怔地看着孙哲平,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可那些词到了嘴边却又像是落叶飘入水塘荡起的一丝浅浅的涟漪,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全都落在了孙哲平的眼里,于是他便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硬挤出一抹难看的笑,等张佳乐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孙哲平。”张佳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手搭在门把上,孙哲平没有回头,却已经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满怀着愧疚,可语气里却带着密不可摧的坚定。

“别说对不起,我不爱听。”

孙哲平的话同弹簧锁的声音一同响起,接着便是一声“呜呜”的叫声。

“乐乐。”

这个从未被唤过的亲昵称呼骤然响起,令张佳乐诧异地循声望去,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蹲下了身,一只毛绒绒小雪球似的狗被他抱了起来。小狗那双明亮得像黑珍珠似的眼睛透过缝隙打量起了还坐在床边同样好奇对它张望的张佳乐。

“你一直在等我啊。”孙哲平的话听起来有些意味不明,“可怎么都不知道敲敲门呢?”

张佳乐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一人一狗离去的身影,眼中闪动着隐晦不明的情绪,悄悄攥紧了还握着扣子的拳头。

孙哲平再一次见到张佳乐是在第二天的圆桌晨会上。地处纬度颇高的霸图基地尚且还晨雾蔼蔼,日光穿透过厚重的云彩,一束光线将空气中微不可见的小水珠折射出七彩的炫光,伴随着林敬言抑扬顿挫温柔的声音落在一群入乡随俗正襟危坐的男人们中间。

坐在他斜对面的张佳乐穿着一身硬挺的霸图军装,把衬衣的每一颗纽扣都扣了起来,遮盖住了整个脖颈,看起来像是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感,同那一晚躺在他身下皱眉喘息的人简直判若两人。而他浑身上下,唯有那头柔软又不怎么服帖的中短发暴露出了他原本隐藏在这身硬邦邦的伪装下的真实性格。

楼冠宁小心翼翼地去留意着孙哲平的脸色。多年交情让他对这个男人的性格十分了解,他此时必然对台上林敬言的致辞感到既无聊又没有耐心。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却煞有其事地坐在那里,脸色也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楼冠宁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就看见那边的张佳乐正盯着红木桌子上的纹路发呆。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正巧林敬言刚说完这次佣兵任务的介绍,转过脸冲着他开口道:“欢迎楼总。”

楼冠宁立时收回了游走的神思,只见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伸出手同林敬言亲切地握了握:“哪里哪里,合作愉快。”

“我看,霸图似乎并没有什么诚意。”

孙哲平这时突然出声,说了一句相当不客气的话。这边林敬言同楼冠宁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松开,面上有些尴尬。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就连张佳乐也抬起了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孙哲平始终保持着自己视线的方向,因此同张佳乐投来的目光打了个对穿。

“大孙……”楼冠宁在旁边压着嗓子唤了一声,似乎是在想要提醒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看霸图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才对。”

张佳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的表情。”

张佳乐一怔,心跳陡然加速,在看到孙哲平凝在嘴角狂妄的笑意时,顿时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脸上写着他没有说实话,不过也就只有我看得懂罢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上都是一惊,张佳乐更是又羞又怒,情绪随之激动了起来,冷笑一声:“呵,那你想听什么实话?”

孙哲平抖了抖眉毛,不以为然:“你的心里话。”

张佳乐笑道:“我说你就信?”

“你说我就信。”孙哲平淡淡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气氛一时有些诡谲,双方又是一阵让人难捱的沉默。而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唇枪舌战的人们更是屏住了呼吸,连一丝一毫细微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楼冠宁睁大了眼,在张佳乐和孙哲平之间来来回回巡视了好几遍,只觉得萦绕在周身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令人呼吸困难,温度却又在逐步地攀升,灼烧着他每一寸肌肤。

站在前面的林敬言这时叹了口气,终于回应了孙哲平的猜测。

“你说的没错。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敬言推了推鼻梁上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他显然不相信孙哲平的这一套说辞,他更在意的是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丁点的疏漏,“霸图内部保密做得很好,这件事只有我和张佳乐两个人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孙哲平喃喃着,看着张佳乐已经悄然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他已经能够确认孙哲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当张佳乐意识到了孙哲平并非有意捉弄他或者是毫无意义地试探想要给他和林敬言一个下马威——这样的事在他成为临时指挥官之后经历的太多了,他忽然就横生了些感概:原来孙哲平从来都没有变过,反而是他自己竟有些敏感过了头。

而更让张佳乐心思被拨得乱七八糟的是他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的情绪只在不过一场晨会的时间内——甚至都还只是开了一个头——就被对方彻底洞悉、捕获。

自己就像是孙哲平案板上待宰的鱼,却连蹦跳两下晃晃尾巴甩他一脸水都做不到,就乖乖地躺平,仍由得他料理干净,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林敬言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两人短暂的目光接触后,张佳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对面的孙哲平,快步走上台,扫视了一圈,开口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关系重大,除了楼总之外,其余人请立刻退出去。”

张佳乐的话说得相当的不客气,众人面面相觑,这帮亡命之徒都难免有些躁动,看着这位面容清俊的霸图临时指挥官都有些不怎么服气。房间内的气氛犹如在顷刻间两段被用力拉扯着的琴弦,在绷紧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嗡嗡自鸣。

楼冠宁很识时务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他带来的那队佣兵见状不得不听从老板的指示,先行离场。唯有孙哲平仍然抱着手臂坐在那里,一派处变不惊的模样,仿佛自己置身事外。张佳乐问道:“你还坐着干什么?”

孙哲平笑了:“我可是佣兵队的队长,是替你出生入死的人。”

太阳升得高了,初夏的气温让房间里的温度迅速攀升,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热一些,但霸图基地毕竟处在雪山脚下,温度比别的地方低许多,仍需穿裹得严实。只有张佳乐自己知道,他的内衣全都湿了,背心紧紧地贴在后背上,风一吹就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放松一点,现在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了。”孙哲平一眼看穿了他的紧张,“坐下来慢慢说,这里没有人需要你竖起浑身的刺。”

他的声音意外的十分温柔,看向他的目光灼灼而又热烈,这让张佳乐忽然间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并生出了一丝的恍惚,仿佛能从那人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真实的模样以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让他愈发觉得和孙哲平在这里相遇更像是一场梦,一场对他而言犹如煎熬中恰逢甘霖的美梦,以至于他必须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清醒,以免梦醒之后的痛不欲生。

张佳乐避开了他的目光,放松了一直攥紧的拳头,道:“我和林副官招佣兵团来的目的,是想让你们去找两个人。”

“哪两个人?”楼冠宁顿时就有些困惑不解了,霸图特殊作战部队上下近千人,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才,寻找两个下落不明的人是何等容易,为何还要招来他手上这支质素参差不齐的佣兵队伍?

“韩文清和张新杰。”张佳乐顿了顿,补充道,“霸图的指挥官韩文清,以及秘书长张新杰。他们在上次秘密行动中已经失联二十五天了。”

张佳乐低着头看着自己交错在一起微微蜷曲的手指,指甲修剪得短短的,每一根都很干净。他在斟酌着措辞,所以尽管知道另外三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等待下文,他也不准备立刻说些什么。

“我不能再说了。这是整个军团的计划,即使在霸图,知道的人也只是局限在参与行动的人之中,而那些人现在都跟着韩文清和张新杰一起下落不明了。”

“如果是这样,那佣兵们介入的话,也应当知道才对。”

张佳乐看了一眼孙哲平,而那人却好整以暇地用手指轻轻扣着桌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似好像漫不经心,但目光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步步紧逼,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知道的太多对你们并没有好处。你们只需要找到他们俩就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楼冠宁注意到了张佳乐语气中的踌躇、犹豫以及些许不易察觉的尴尬,他又转过头去看林敬言,那人此刻竟同张佳乐的表情如出一辙——忧虑中还带着几分为难。他皱了皱眉,商人天生察言观色的技巧让他敏锐地觉得这桩买卖也许不是那么的稳妥,心里便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他在桌子下面轻轻拽了拽孙哲平的衣角,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也不知道孙哲平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真没把他的那些暗示放在眼里——就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呵。”孙哲平翘了翘嘴角,冷笑道,“知道太多没好处?看来张副官是打定了主意让人死都死不明白,还是说这是军团计划,所以我这个被军团通缉的人不应该知道?”

他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难掩他的怒意,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语气却意外得还是淡淡的,“老楼,我们回去了。”

“等等!”林敬言见孙哲平已经起身竟是要走的样子,虽然只是匆匆见过几面但知道他若真走出这扇门断然是没有回头的道理,忙道,“除了上次谈好的价钱,再每人加二十万。如果有必要,现在就可以拿现金给你们。这个价码放在哪里看都绝对是最优渥的条件!”

楼冠宁的脸色倒是微微一变,原本霸图开出的佣金就已令人咋舌,虽说他并不讶异于这笔数额,而是用这些钱即使再雇十支这样的队伍也是绰绰有余。

“你跟我谈钱?”孙哲平音调稍稍拔高,嘴角挂着难以置信的冷笑,转过头皱眉盯着林敬言。

他的语气多少有些轻蔑,张佳乐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此刻翻涌满溢的不满情绪。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地去揣摩孙哲平,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只是两个字之间短暂的停顿,他都能明白他在在意些什么。

“有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一分钱不要都行。可有些人防着我,叫我在这儿一刻也待不下去。”

张佳乐紧抿着发白的唇,这些他又怎么会不懂。

孙哲平睐了他两眼,扭头径直朝门外走去,徒留一个潇洒到冷酷的背影,而这次没有人再出声阻拦。楼冠宁两边瞅了瞅,刚才心里打退堂鼓的分明是他,可转眼就要走,他却是没有这般果断。他还想再和张佳乐聊两句,那边雷厉风行的孙哲平却已经走远了。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林敬言摸了摸脑袋,不安地说道。

张佳乐苦笑:“他就是这样的。我这就去找他谈谈。”

雪白的小狗蜷缩在床上,听到门锁转动的声响,立马机警地从被子里扬起了毛茸茸的小脑袋,眨着乌黑透亮的小眼睛看着孙哲平黑着脸一路走进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压根就没拆封的行李。

他原本是要回来收拾东西的。

低声咒骂了一句,无所事事的孙哲平双手叉腰在房间里来回乱转。

尽管开着空调,他还是热得直冒汗。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得热。

他一眼瞥见了冰箱,走过去拉开门,一排整整齐齐的矿泉水——就连一滴酒精都没有。可恶,都跟我作对。孙哲平忿忿地想,捏得塑料瓶咯吱咯吱地发出脆弱的惨叫。

他掀去身上的背心,光着膀子站在屋子的中心,接受空调全方位的散热。

可一想到张佳乐那张脸,那个客套疏离的语气,那副公事公办拿他当外人的模样,他刚刚降下来的那点火又“腾”地一声窜起,愈织愈烈。

他按捺不住,有火就要发,向来没有憋着的道理,冷静自持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用于形容别人的形容词。他冲到门口,“哗啦”一声猛地拉开门,却见张佳乐正站在那儿,举着手正准备敲。

“怎么了?”张佳乐显然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先是一惊,再见到他那阴沉的脸色估摸着自己来的大概不是时候,可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得了孙哲平一声冷哼算作回应。

两人杵在门口,孙哲平显然已经没有了要走的念头,但也没让张佳乐进屋的打算。

“我们谈谈。”张佳乐开口说道,一眼瞟见了孙哲平打包好的行李,脸色微微变了变,“你别意气用事。”

孙哲平的房间安排在了招待区,来来往往的闲杂人不少,已经有人好奇地探出头往这边打量。

“让我进去再说。”

孙哲平换了个站姿,用手抵住门框,猛地低下头凑到了张佳乐的面前,鼻尖险些碰到了一起:“你确定?”

一股燥热的气息顿时在两人之间凭空地翻涌,像是这六七月里头的一声声闷雷,打得这点点暧昧噼啪作响。张佳乐望进了那对黑色的瞳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伸手一捞,带进了房里。

孙哲平顺手关了门,却见张佳乐靠着门板一脸紧张地闭着眼睛。

“你干吗?”孙哲平转身正准备去穿上衣服,硬生生地停住了。

张佳乐闻言皱了皱眉,立刻睁开了眼,看见孙哲平同自己相隔得老远和他手里暂停的动作,脸上顿时显得有些窘迫,耳朵尖红红的,见孙哲平终于明白过来开始发笑,他气急败坏地抬腿就要朝他踹去。

“好了好了。”孙哲平放柔了语气,轻松躲过他那力度和速度都平平无奇的一脚,问道,“你腰还疼?”

“不疼!”张佳乐咬牙切齿。

他腰一点不疼,屁股也一点不疼,全身上下哪儿都不疼。

“既然疼,那就老实坐着。”孙哲平乐了,指了指床,“坐那儿,床软乎。”

“不要。”听到“床”这个字,张佳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断然拒绝。

孙哲平笑:“随你。”

说完,他拾起那件背心,重新套上,坐在自己的行李旁,翘着腿看着张佳乐,像是真打算认真地听他说话。

方才一时好不容易放松了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张佳乐僵硬地靠着门板,慢慢地开口道:“这件事真的很机密……”

“我对秘密一向都没什么兴趣。”

“那你为什么……”

孙哲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响指,毛团似的小狗“嗷呜”一声从床上蹿了下来,一路欢奔地朝他跑去。他伸手把狗抱在了怀里,格外温柔地抚着它的毛。

“为什么会选老楼的佣兵队?那里面滥竽充数的多。”

孙哲平远比他看上去要细心得多。

张佳乐回答道:“因为他说他的队里有一个人曾在军团服役过,这点很重要,不过我没想到竟会是你。”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难熬的沉默。不是没有话说,也不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而是彼此都知道根本没有必要再说。

因为谁的心里都清楚。

“给我一个必须干的理由。”孙哲平抱着狗,注视着他,淡淡地说道。
十一

在对方的注视下,心脏在胸腔里再次剧烈地搏动起来。空气陡然间变得稀薄,张佳乐整个人就像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忘记了挣扎,彻底沉溺在他熟悉的目光中,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理由?

张佳乐觉得任何的认真思考都是多余的。因为对孙哲平而言,理由是最没用的借口,他做任何事都随心所欲,仅凭心情。

孙哲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显得格外的耐心。

“你想听什么样的理由?”

孙哲平哂笑道:“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张佳乐同他四目相对,直到气氛开始有些变化,他才缓缓开口:“这次任务很困难……你不想试试吗?”

孙哲平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到了张佳乐的面前。张佳乐比他矮一些,他垂着目光刚好能看清张佳乐小小的发旋,可他似乎更想念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于是伸手抬起了张佳乐的下巴,迫使他仰视自己,挑了挑嘴角说道:“朋友,你真了解我,拿捏得真精准。”

两个人贴得很近,远远超过了张佳乐自定义的安全距离,如果孙哲平的手此时再放在他腰上的话,张佳乐几乎不用去猜测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他没有。他没有半点张佳乐所预想的意图。

而对方那股熟悉的、甚至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比平常更敏感、更渴望的气息则像是一张巨大无形的网,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在其中。

不想再逃。即使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让他失去所有可做预判的条件,例如他的思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同孙哲平——这个他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人重逢。可是他的身体却替他做了选择——抛却所有理性或者非理性的情绪,遵从本能地向眼前的这个人靠近。张佳乐望着他,突然微微抬了抬脚跟,对着他的唇压了上去。

明明矮了半个头的张佳乐却占据了主动,气势汹汹地揪住了他背心的领口,狠狠地亲吻着孙哲平。后者只是略作迟疑,接着便眯了眯眼,迅速箍紧了他的腰,将他揽进了怀里。

两个人谁也不退让,从单纯的厮磨到唇舌的纠缠,张佳乐有些头脑发热,揪着领口按着孙哲平的胸直接把他推到了沙发上,紧接着,“咣当”一声,行李袋被他粗暴地扔到地上,小狗“嗷呜”地哀叫着迅速逃开,也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里去,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孙哲平笑着坐在沙发里,看着张佳乐喘着气分开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腿上,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湿润的嘴唇上亮晶晶的,脸颊从内到外透着红。

这天怎么这么热。

张佳乐松了几颗自己领口的扣子,露出了还带着点点吻痕的白皙脖子。他抱住了孙哲平的头,居高临下地亲吻对方,下身则隔着衣裤重重地磨蹭着孙哲平早已经支起的裤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朋友。”孙哲平在两人火热舌吻的换气间隙抽空说了一句,眯着眼沉着嗓子调侃,于是立刻就被张佳乐重重地咬了一口,一股铁锈味顿时弥漫在了两人的口腔中,而孙哲平也报复性地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敦实的布料带来的一声闷响无法掩盖张佳乐蹙眉发出的呻吟。

张佳乐下身摩擦的频率越来越快,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正在炙热地燃烧着,甚至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带着热度的。而孙哲平就仿佛是他身体里这团火唯一的能量来源,只要有他在,他就可以疯狂地、肆无忌惮地燃烧。

他觉得自己快要中暑了。棉质的背心吸饱了汗水,紧紧地贴着前胸和后背,底裤也已经完全湿透,让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很难受,脑子里只有把这些碍事又不舒服的束缚彻底脱掉。而这个时候,孙哲平已经开始动手了。他用一只手解开了张佳乐的皮带,另一只则顺着股缝滑进了他的裤子里。

还未完全消肿的后穴被手指粗暴地揉按着,孙哲平的手指沾着张佳乐的粘液插入了一节指节转动了起来。粗壮的关节卡在穴口,指腹的薄茧搔刮着敏感的肠壁,勾起了更深处的痒意,令张佳乐不耐地摆动起了腰,向后挺动着腰,希望手指能进入得更深。

张佳乐扬起了脸,孙哲平则一路吻过了他的脖子、锁骨、胸口,再度在那一寸寸的肌肤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别……”

“别什么?”孙哲平的脸闷在他的胸前,正在啃咬着他的乳头。

“唔……进……进来……”张佳乐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胸口拉开,坐在对方腿上的身体直起后,张佳乐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孙哲平的手指往内里又钻了钻,缺乏润滑的小穴显得有些干涩,但柔软的穴肉却紧了紧,夹住了他的指尖,想要把他的手指往里吸。

“张佳乐……”

“嗯?”张佳乐的声音有些变调,因为那根在他身体内的手指开始了抽插。

“看来,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了。”

张佳乐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孙哲平咬了口他曲线优美的脖子,立刻掐着他的臀瓣往外掰,手指飞快地在中间那已变得红艳的后穴内抽插了起来。

孙哲平硬得都快炸了,两人匆匆解开裤子,硕大的顶端戳着张佳乐那处柔软,几次都堪堪地擦过,刺激得张佳乐的肛周愈发敏感。他咬了咬唇,向下握住了孙哲平的分身,然后对准自己的后穴慢慢地坐下。虽然有过手指的开拓,可是那处毕竟不是专门用来性交的地方,此刻干涩又紧致,令两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外面的走廊响起一片嘈杂,一群身穿霸图军装的人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停在孙哲平的门口,疯狂地砸起了门。

没有任何回应,为首的那个人便一脚踹上大门,可在一声闷响中大门纹丝未动。

那人脸上有些尴尬,可事实上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上以及门背后那个新来的佣兵队队长。

“你,还有你,跟我一起上。其他人盯着,如果那人真的是孙哲平的话,一定要小心,速战速决,千万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是!”几个人应声道,接着便纷纷摩拳擦掌。

“一、二……”

“咯吱……”三个人险些撞了个空,堪堪立稳后,就见张佳乐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怫然不悦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人都是一惊,带头那人立刻冷笑道:“果然。张副官这是来叙旧吗?那人是不是孙哲平?”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张佳乐反问道。

“哼。是的话,张副官的司马昭之心便是昭然若揭了。”

“你胡说什么?!”张佳乐愤怒地说道。他穿戴整齐,只是领口的扣子并没有完全扣好,露出了一截带着吻痕的脖子,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已经完全不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

“呵呵,张副官在装什么傻呀,”那人冷笑道,“谁不知道孙哲平少将曾是百花的指挥官,因为枪杀大批难民,所以被军事法庭审判,获无期徒刑,却在入狱后十天内就越了狱,现在是整个军团的头号通缉犯……据说帮助他逃亡海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眄睨了一眼张佳乐。

“呵。”张佳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张佳乐转过身,脸一白,只见孙哲平正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好裤子,朝张佳乐歪了歪脖子,示意他靠边站。

“小子,你们几个是准备一个个上呢,还是一起上呢?”他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张佳乐拽得有些变形的背心领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子刚刚还没爽够,正憋着难受赶时间,你们一起来吧,速战速决。”
十二

张佳乐站在两拨人的中间,一边是一群,一边是一个。

汗珠贴着他的鬓角顺着脸颊的线条滚落,未曾释放的分身还勃起着被束缚在裤子里,后穴肠道内还留有几分钟前孙哲平手指抽插后火热的触感。他不适地夹了夹腿,在情欲高炽时的被迫打断让他极度不耐烦,这会儿面对两拨彼此虎视眈眈、一触即发的人他更是暴躁得快要喷火。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提醒自己现在是霸图临时指挥官,不冷静的后果只会让整支部队分崩离析——更何况他本就饱受怀疑。他试着回想一些张新杰——那是一个无论任何时刻都无比冷静的霸图秘书长——的做法来控制这样的场面。即使自己无法像他一样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事实上正好相反,张佳乐本性偏偏是个极度敏感情绪波动严重的人,但此刻作为支撑起这支部队重要角色,他必须学着张新杰的样子试图用平静的口吻向那些冲过来的士兵们解释孙哲平的身份。

可那个人却毫不在意,掰着手指准备大干一架。而另一边也同样不甘示弱,在猜测到张佳乐请来的这位雇佣兵队长的真实身份后,他们愈发肆无忌惮地恶意揣度起来。

张佳乐攥紧了拳头,他的脑子里一会儿不停地蹦出各种各样的主意,却都被他自己以不够冷静、不够成熟为由否定。他越来越心烦意乱,这会儿宁愿同孙哲平一样,痛痛快快地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而不必再纠结来纠结去。

这个位置实在不适合自己。他又一次无力地认清了这个现实。

“姓张的,你站在那儿是打算同这个通缉犯一起吗?”

张佳乐愣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原本站在中间的自己早已被别人划分了位置。他不由苦笑了一声。

“我……”

“嗷呜——”

一声软糯的叫声打断了张佳乐,他低头一看,那只雪白的卷毛小狗不知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这会儿正咬着他的皮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明亮的黑眼睛不肯松嘴。他心头一软,弯腰抱起了狗,用修长的手指为小狗顺着毛,低着头瞧也不瞧旁人,“他就是孙哲平,是我请来的人。”

带头的士兵冷笑,“大家都听到了,这是承认了啊!韩指挥官和张秘书长下落不明,你和林副官代职无可厚非,可是你却始终给不了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现如今更是把军团的首要通缉犯给招来了,他跟你什么关系,谁不知道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佳乐冷冷地瞥了一眼,“佣兵一向只问钱财不问来历。”

“可这人的来历太非同寻常了吧!”

“说到底还是你们不相信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张佳乐抱紧了怀里的狗,小狗似乎感受到了他手臂的力度,在他怀里扬起小脑袋不安地看着他。

“你想怎么做?被拆穿了准备狗急跳墙吗?!”

“你们全到这里来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上午的操练全都旷了是吗?!”

众人一惊,纷纷转过身去寻觅这个突然从门外横插进来格外强硬却还带着仍未褪去青雉的声音。只见一个少年着一身笔挺的霸图军装,形容一丝不苟地快步走了进来。天气不算热,但他满脑门子的汗,铁着脸径直走到了张佳乐的面前朝他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

张佳乐微微蹙了蹙眉,少年的突然出现着实令他有些惊讶,他还了对方的军礼,心里有些忐忑,他瞥见林敬言的影子在门边晃悠,他没进来,却对张佳乐远远地点了点头。

宋奇英却转过身,扫视了一圈,他刚满十八岁,脸部的轮廓还尚未完全摆脱青涩,但从小就被磨砺出来的气场却毫不示弱。因为年龄和经验的关系,他只能勉勉强强在部队里领了一个下阶的军士长军衔,可是在整个霸图部队中,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这个韩文清亲自教导的接班人。

他并非完全依仗自己在霸图部队中的特殊地位,而是在素以训练严苛著称的霸图部队中,他所有专项成绩均打破了尘封多年的记录,就连当年军团最高司令官叶修曾被问及军团中优秀的后辈时也点名夸奖过这个霸图的未来之星。

“我只能说招募佣兵团并不是张副官一个人做的决定,有会议纪要、有操作流程,符合规定。他并没有在部队里只手遮天,更何况在霸图根本没有人能做到只手遮天。”宋奇英道,“韩指挥官将他从百花请来,就说明他是值得信任的。既然韩指挥官和张秘书长相信他,那我也选择相信他,如果你们觉得把他赶走,有些人就可以蠢蠢欲动不安分甚至开始煽动军心的话……

“等韩指挥官回来,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完,转过身看了一眼张佳乐。

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纯粹围观的孙哲平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手:“你就是韩文清的那个干儿子?”

张佳乐立刻用手肘推了他一把,孙哲平遂即止了笑,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确实不错,有胆识有条理又冷静。”他打了个哈欠,“这两天我算是看明白了,张佳乐呢,在霸图身份有些尴尬,性格有时又不够果断,瞻前顾后,不逼他是不行的……”

“你说谁不行?!”张佳乐瞪着孙哲平立刻反驳道。

“别急宝贝儿,我还没说完呢。”他那口京片子带着儿化音格外明显,朝门外招了招手,“索性这样吧,所有的军务都交给老林好了,他以前也在呼啸干了很多年,业务想必很熟练,至于张佳乐嘛……”

他走过去帮张佳乐把衣襟拢了拢,遮住了那些明显的吻痕,翘着嘴角微微笑道,“就只管负责佣兵队的事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张佳乐大怒,“霸图内部的事情,你少插嘴!”

“我这可是为你好,免得一天到晚被手下人怀疑顶撞。”

“滚滚滚!”

年轻的宋奇英看着他们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还在暴躁中的张佳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紧抿着唇推了一把孙哲平,干脆离这个男人距离八丈远。

孙哲平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这小鬼是霸图未来的接班人,那么就让他来代职吧。刚好也是个锻炼年轻人的机会,我看他刚才挺有气势的,还挺像那回事儿的。”

“这件事我和张副官都提过,但小宋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过我看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要允许年轻人犯错嘛。”林敬言从门外转了进来,半个身子都倚在了门框上,“就这么定了吧,这事我批了。”

“可是孙哲平他是军团的通缉犯!”底下在沉寂了一番后,突然又有人喊了一句。

林敬言笑了起来:“谁说他是孙哲平的?啊,谁说的?谁能证明他就是孙哲平少将?”

“张佳乐说的……”

林敬言扶额,皱着眉看着张佳乐。

“我……我没说过,你们听错了……”张佳乐眨了眨眼,立刻接道。

“你!你明明说了,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带头的士兵跳了起来,指着张佳乐怒吼道。

张佳乐揉着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狗:“我现在说他不是,他就不是,难道在场的人还有比我更熟悉孙哲平的吗?”

“都够了。”还是宋奇英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这件事到此为止。佣兵队的事就交给张副官全权负责,当然,一切责任也由他承担。所有今天跑来这里闹事的人,都不准吃午饭,早上的操练加倍,现在就去操场跑十圈。”

房间终于撤空,孙哲平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看了看还站在那儿的宋奇英,缓缓开口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宋奇英年轻的脸庞上没有流露出多少的情绪,彰显着与之年龄全然不符的老成和稳重:“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不必。你就这样说吧,我没有什么事是张佳乐不能知道的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佳乐,淡淡地笑了起来。
十三

地处高纬度的霸图基地房屋坚实样式也极为简单,墙面在日经月累寒风雪砾的打磨下被刻画出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图案,而墙边那些高大的植物则伴着这些单调的建筑在如今烈日高悬下从窗口投下孤寂的狭窄阴影。

宋奇英就站在这一片阴影中。

而这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刻终于到来。

年轻的军士长说:我会通知军团,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原则。

“可以。”孙哲平笑了笑,“你大可告诉叶修,就说老子回来了,叫他来霸图抓我……”

一旁的张佳乐立刻紧张地看着他,孙哲平替他把头发拨到了耳后,顺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

“如果你被捕了,那么张副官当年的包庇窝藏罪也会一并成立,他难逃干系。”

“我不会让他跟我一块儿去坐牢的。”孙哲平笃定地回应着宋奇英时正凝视着张佳乐的眼睛。

“我不会感激你。”张佳乐神情复杂地同他对视,目光沉沉像是阳光落在深井中的水,重复道,“如果你想要把一切都自己全部扛下的话,我不会感激你,如果你去坐牢我也不会等你。”

他不甘心似地又一次重复,像是在警告孙哲平,又像是在警告自己:“我绝对不会等你的,孙哲平。”

“好。”孙哲平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手从他的耳朵滑到了脸颊,轻轻捏了一把,显得格外轻松随意,对于张佳乐所说的没有任何异议。

张佳乐整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情绪像是潮水拍上了岸,脸上堆满了又气又恼的表情,刚刚被他揉捏过的耳垂有些微微泛红,他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微颤抖:“既然这样,你又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真不知道吗?”孙哲平望着他平静地反问道。

一旁的宋奇英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多少有些尴尬,虽然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早有耳闻,却完全没料到两人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的遮掩与顾忌,坦然到肆无忌惮。霸图素以纪律严明著称,面对孙哲平这个在整个军团里都显得有些另类的前百花少将,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恪守自己的本分,在张新杰的教导下规行矩步,就算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以后要接替韩文清成为霸图部队指挥官,他自己内心却从来不敢有过这样不安分的想法,而像这样的联系、羁绊乃至情感,更是他从未幻想过的,是当他在心里埋下坚定决心时就决定要全部都抛弃的东西,对于这些,他不需要甚至有些抗拒。

感情与羁绊果然只会让人一次又一次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尽管这样的想法有些偏激,但眼前的耳闻目睹却又一次印证了传闻。

“我只是通知你一下,我已经把你现身在霸图的消息报告给军团,让司令官来定夺。这段期间,就由张副官负责看管你吧。”

“可以。”孙哲平道,“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宋奇英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直被张新杰亲自教导的年轻人并没有因为孙哲平毫不客气的话而被激怒,他的视线在孙哲平和张佳乐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即使再迟钝也意识到孙哲平刚才的逐客令表明自己在这里并不怎么受欢迎。

他有些尴尬,于是快步走到了门口,手已按到了门把上,最终却又猛地一顿,突然折了回来,在孙哲平疑惑的表情中朝他伸出了手,红着脸说道:“刚才太匆忙了,好像忘记同您握手了。”

孙哲平哑然失笑。

他看了两眼张佳乐,却是欲言又止,正准备转身走,张佳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我打算把临时指挥官的位置也交给老林。”

宋奇英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道:“您不必如此。”

“我最近确实太累了,歇一歇也好的。”张佳乐苦笑了一声,“自己交出来总好过被人拉下来体面些……”

宋奇英一惊,整个人后退了一步,全身绷紧,下意识地站了一个军姿,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张、张副官,您、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张佳乐笑了一下,上前搂过他的肩:“别紧张,你看看你,这么容易就被人唬住了。还有还有,我宁愿你叫我前辈,听着还亲切些。加油干!你还年轻,霸图以后可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我……”宋奇英皱了皱眉,直到被张佳乐推出了门。他站在外面,张佳乐站在里面,似乎并没有打算同他一起出来的意思,宋奇英看着他,试图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探寻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张佳乐却只是微笑。

张佳乐关上门,却面朝着大门,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着头沉默不语,久久都没有转过身来。直到后背有热度贴上来,强壮的手臂揽过他的胸口,孙哲平从后面将他整个人都箍在了自己的怀中。张佳乐转了个身,将他抱紧。

孙哲平。

嗯?

孙哲平。

我在。

孙哲平拉开赖在怀里的人,捧起了张佳乐的脸。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头。张佳乐的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扫到他会有些痒痒的,他耳鬓又细又软的头发全被孙哲平捋到了耳后。

“我没事。”张佳乐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

“我知道。”

“我真的没事,我很好,特别极其非常得好。”

“我知道。”孙哲平重复道。

盛大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张佳乐站在他的影子里,所有的光线全被他挡在了身后。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张佳乐却能轻而易举地猜测出来。因为此刻他们两个靠得是那样的近,他甚至能从孙哲平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脸上还残留着的沮丧难过的表情。

他试着笑了笑。

于是他看到孙哲平眼睛里的那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欢笑,他亦欢笑,他难过,他亦难过。在那里,终究只有一个张佳乐。

若不是这场分离,他们可能只是一对普通的同性恋人,三年不长也不短,够他同孙哲平两个人彼此厌倦两两相忘;或者是一出咿呀婉转的戏从高潮一路唱到低潮,幕间良人退场,彻底曲终人散;也可能是两人相若以沫,熬过那些不痛不痒,感情渐浓,决定携手走过接下来的人生。多了许多种的可能,但终究是有几分普通平淡。可若说多亏了这场分离在两人的这份感情里加上了一抹不平凡的色教它日久弥新绚烂多彩,却又多少有些牵强。张佳乐的名字很欢乐,可他却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乐观主义者。他始终认为三年后两人多半会发现心中那点情愫、那腔爱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和距离消磨殆尽,除了朋友间的问候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可这些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他不知同孙哲平再度纠缠在一次是不是正确,毕竟,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再年轻。

可是,他此刻看着孙哲平那双充满危险却也充满了感情的眼睛,心底平白涌出的窃喜却教他难以否认。

那仿佛是随时都会让他心甘情愿沦陷其中的漩涡。

——我们要不要再试一试?

——试什么?

孙哲平有些困惑。

张佳乐忽然明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感情从未失败过。

他张开嘴,无声的做着口型。他知道,如果是孙哲平,他终究是会看明白的。
十四

张佳乐喘着气用手撑住了孙哲平的胸,他垂下目光看了一眼此刻正老实地躺在那儿的男人的眼睛,发现他的视线一直都未曾离开过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佳乐故意夹了夹后穴,孙哲平的呼吸立刻变得沉重了起来,眼神也更加深邃。

张佳乐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腰,感觉着他体内巨大的分身正缓缓地抽离他的身体,湿淋淋的肉茎一寸寸蹭过他的肠道,直到龟头卡到他的穴口,他又猛地坐下,阴茎迅速破开肠道猛烈摩擦肠壁直抵身体深处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尖叫,沉溺其中乐此不疲。他的节奏并不快,那种缓慢地抽动对孙哲平而言却是一种折磨。他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恨不得立刻翻身将张佳乐压在身下,打开他的双腿,对准他磨人的地方一通狠干猛操。可是张佳乐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他更加痴迷舍不得放弃。

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了张佳乐的嘴边,对方立刻含了进去,软滑的舌头舔弄着手指,发出“啧啧”的响声,涎液也顺着嘴角慢慢溢出。张佳乐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这种时候的对视让孙哲平愈发难以忍受。手指开始在他嘴中胡乱地搅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模拟起了性交的姿势,开始来回抽插。

张佳乐“呜呜”地叫了起来,可是身下的摇摆却没有停下,他惯性般地使用着孙哲平的分身,抬起坐下,用他自己最喜欢的节奏。

孙哲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抽出印着轻微齿痕的手指,大量的涎液涌出挂满了张佳乐的嘴角,他的唇和孙哲平的手指之间还牵着丝丝银线,覆着一层透明水色的双唇比以往更加红润,看起来柔软鲜艳。孙哲平按着他的脖子,把骑在自己身上的人拉进了怀中,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嘴。

他们凶狠地接吻,都想把对方拆吃入腹,仿佛谁也不想吃亏似的,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得更多的东西。而张佳乐比任何时候——甚至是他们当年还好着的时候,都还要更主动,孙哲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这个他变化的答案,可是此刻,他并不愿意深究,只想狠狠地亲吻这个骑在他胯上上下挺摆腰肢,不自觉地就能把他三魂七魄全都勾去的人。

孙哲平的手一路顺着他的背脊骨向下摸到了股沟,直到两个人湿淋淋结合的地方。他忽然笑了一下,寻着接吻时的空隙,道:“这么兴奋?屁股里都是水。”

张佳乐喘了口气,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捧住孙哲平的脸和他继续接吻。

他早就硬了的分身被夹在了两个人的中间,蹭着孙哲平的小腹,这样的姿势能让他得到更多的快感。当白浊从马眼口吐出的时候,张佳乐的唇终于同他分离。他的胸膛剧烈得起伏着,他咬了咬唇,密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尽管高潮中的后穴还紧紧咬着孙哲平丝毫未见疲软的肉棒,他还是扶着酸软的腰支起了身体,一边撸动着自己的分身,一边把精液全都揩到了孙哲平精壮的小腹上。

发泄完之后的张佳乐表情慢慢变得平静,他心满意足地摸着孙哲平的身体,微微笑了笑,又倒下去想要再同他接吻,这次却被对方躲开,孙哲平捋了捋他的额发,调笑道:“张佳乐,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张佳乐紧抿着嘴不说话,可是却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

“挺好的。”孙哲平不咸不淡地评价道。

他忽然抱住张佳乐翻了个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与此同时,在湿软的小穴里开始激烈地抽插。这种陡然之间强烈的差异变化让毫无准备的张佳乐尖叫了一声,可是他的两条长腿却下意识地牢牢缠住了孙哲平的腰。

在性爱中的孙哲平更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按住他疯狂地索取,像是在宣泄刚才被他慢条斯理勾起的欲火。这种由他主导的疯狂节奏让张佳乐除了彻底放开自己的身体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

可是他还是伸出手抱紧了孙哲平,回应了他的热情,在他的脖子和胸口留下火热的吻,将红印落在他麦色的肌肤上。

当孙哲平掐着张佳乐的腰,用饱满的阴囊撞击着他臀部和大腿,分身在他的后穴中飞快地进出,跪趴在那儿的张佳乐两条腿开始明显在打颤时,他们维持这个今天换的第三个姿势已经有将近十来分钟。张佳乐的手勉强还支撑着上半身,身体随着撞击前后摆动,目光却早已放空,此刻只会对着空气低低地呻吟。

粗大的肉茎粗暴地侵犯着他脆弱的部位,撑满淫水泛滥的肠道,抽插的过程中不但有令人脸红的响声,被带出的液体还会沿着他的大腿内侧缓缓流淌下来。穴口因此被迫长时间地扩张着,微微红肿外翻,剧烈的抽送每次都会带出艳红的软肉。孙哲平像是很不满他此时任由自己予取予求的反应,一手掐着他的屁股找准了位置,用硕大的龟头抵住他的敏感点狠狠地碾压了上去。

张佳乐立刻扬起了脸,哀叫了一声,肠壁迅速绞紧,就连大腿根部都开始打颤。孙哲平见状,便全力朝着那敏感点无情地狠狠操干,张佳乐被操弄得眼前发黑,快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这一次再也忍不住,哀求道:“不行了……快、快停下来……呜……”

孙哲平的表情意外有些严肃,像是在做一件不能放松的正经事情,同样濒临高潮的他在张佳乐的后穴内又是一阵激烈的抽插,张佳乐忽然尖叫一声,紧跟着他没有被触碰过的分身就射出了精液。高潮中被操干得通红的小穴紧紧咬住了其中的巨物,肠肉激烈地蠕动着,后穴痉挛地抽搐了起来。

他颤抖着慢慢地向前爬了几步,体内巨大的分身一点点地滑了出来,他试图逃离,可是却在半途中被一只大手抱着腰猛地拉了回来。

“扑哧”一声粗大的阴茎直插到深处,紧跟着继续用力地操弄通红的小穴,淫液从四周溢出,从他的穴口流淌下来。张佳乐抬起了头,有几秒钟的失神,微微张开嘴,唇瓣有些微的颤动。

“不是说要生孩子吗,你现在逃什么?我会负责的。”孙哲平用手掰过了他的脸,亲昵地舔去他嘴角的涎液。

他抓着张佳乐的腰身,揉捏着他的会阴和阴囊,用比刚才更激烈的速度操干着他,炙热粗大的分身在他已经痉挛的后穴里来回抽插,被如潮般的快感彻底吞没的张佳乐可此时却连匍匐着逃跑都没有力气了,只能尖叫着求饶:“好涨好难受,孙……孙哲平……不要了……”

他摇着头,汗水随着他的头发被甩了出去,一直氤氲着的眼睛也被逼出了眼泪。可是他的求饶却并没有让孙哲平放缓速度,甚至在看到他这幅颤抖失控的模样后更加卖力地操干着他。

张佳乐的腰彻底软了下去,全靠孙哲平搂着他才没有瘫下去。孙哲平在抽插了数十下后,终于也到了巅峰,双手掐着张佳乐被撞得通红的屁股,用力地朝两边掰开,尽可能地将自己送到最深处,在那里射出一股股滚烫的精液。

他射了很久,直到张佳乐终于从痉挛中缓过来之后,他才磨磨蹭蹭地拔出了自己的性器。他抱着张佳乐倒在床上,手脚并用地把他圈在了怀里,而张佳乐还处在失神的状态下。

孙哲平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鼻尖、眼睛和额头,然后抵住他的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热情缠绵又温柔的事后吻。
十五

张佳乐被折腾得狠了,昏睡过去的时候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毫无防备地蜷缩在硬邦邦的床上,在空调卖力的呼啦啦声中往孙哲平的怀里躲了躲。他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过另一个人。可是孙哲平却轻手轻脚地将他从自己的怀中拉了出去。

他套上裤衩和背心,开了门,然后便听到了螺旋桨搅动着气流的声音。那是从指挥高塔或者是更南边的地方传来的,隆隆的声响像是一道道连绵不绝的惊雷贯彻在整个基地的上空。庞然大物遮云蔽日,投下的阴影让温度都骤降了三分。

等孙哲平回过神之后,兴欣部队的飞艇早已飞向了更远的地方,而斜靠在走廊墙壁上正抽着烟的男人已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陌生年轻人,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孙哲平注意到了这两个人,却没有过分地惊讶,他不认为张新杰教导出来的宋奇英是一个只会开玩笑的人,所以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来得这样得快,而对手更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戒备了起来。

久候多时的叶修喷了一口烟,干笑道:“我觉得张佳乐一定特别恨你。”

孙哲平手臂的三角肌上有一排清晰的齿痕,他裸露在外的胸膛脖颈上也有浅浅的吻痕,下唇像是被咬破了红得有些触目。

“你听了多久的墙角?”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可没那种兴趣,”叶修连忙摆手,他促狭地笑了笑,“就是没想到你们会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我们可一点儿也不欢迎你。”

“呵呵,这说得多伤感情。我好歹跟你是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的。”

提到这些,孙哲平忍不住沉声问道:“我家老爷子还好吗?”

“既然还惦记着家里,怎么三年都没想到回去看看?”叶修明知故问。

“呵,你好意思说我?”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脸皮真厚啊。”

“谢谢夸奖。”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家常似乎并没有引起那个年轻人的注意,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守着自己的那片阴影。叶修的烟眼看就要烧到了滤嘴,他终于端正了站姿。白色的军装穿在身上这时才显露出了点应有的军人模样,肩章比孙哲平离开时又多了一颗星,孙哲平动了动嘴唇想要恭喜他高升,却见他十分不讲究地把烟灰全都弹到了霸图走廊干净的地砖上后便悻悻地作罢。叶修终于敛起了疏懒:“你准备就这样同我站到什么时候?”

“我没法请你进屋坐坐。”孙哲平回答得理所当然。

“呵呵,我可以请你上我那儿去坐坐。”

“没兴趣。”

叶修“啧”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难搞?软硬不吃真的很麻烦啊。这样逼我拿出杀手锏有意思吗?好歹咱俩还是穿开裆裤的交情。”

孙哲平冷哼,像是不以为然:“很久没和你切磋过了,择日不如撞日?”

“我可是很爱好和平的。”叶修回答道,“而且我没有带武器。”

他对于孙哲平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背心一条裤衩一双拖鞋视而不见,无耻地强调了自己的劣势。但两个人却僵持着,谁也不肯退一步,孙哲平是无路可退,而叶修显然是专程而来。

“况且我知道你的软肋,这样赢你我就变成胜之不武了,说出去可是个话柄,一点也不划算。”

“呵呵,软肋?”孙哲平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冷笑道,“赢我?你可以试试。”

叶修朝他身后的房间努了努嘴,笑眯眯地说道:“你确定?”

孙哲平盯着他,目光灼灼,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请你去我那儿坐坐……”

“现在你们可以进来坐坐了。”

突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孙哲平的背后响起,但每个字都带着劲蹦出来。只见张佳乐光着脚站在门口,头发很凌乱,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是他自己的,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看上去有些狼狈。可他从站在那里的那一刻起,整个人便已快速地调整到了战斗的状态。作为军校里优秀的二期毕业生、整个军团最杰出的弹药专家,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和对方打一架,尽管他没有枪也没有子弹。

看着叶修暧昧探究的眼神,张佳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们这儿还有薄荷茶。”

他在气势丝毫不输给任何人,甚至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跟在叶修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也意外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但张佳乐此刻脸上却流露着悲观的情绪,想必认为叶修不会这样轻易地妥协。

叶修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已是三年没有见过他了。当年看起来活泼明朗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变得稳重了许多,眼眉也愈发深刻,自多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可也明显地丢了一些青春特有的天真笑容。

他叹了口气:“那好吧。”

张佳乐明显一愣,显然没想到叶修竟然会同意,而那人已经带着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年轻人走近了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却听到那人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从自己身边飘过,径直走到沙发前,踢了踢脚边散落着的孙哲平的行李,准备坐下时还十分嫌弃地看着那张很可疑的没有床单的床,“白日宣淫啊,真是堕落啊……”

“我们在沙发上也搞过的。”孙哲平冷淡地说道。

张佳乐的脸腾地红了,在他身后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孙哲平转过头,朝他翘了翘嘴角淡淡一笑,惹得叶修连连咂嘴。

“我觉得应该把你刚才那表情照下来,太惊悚了,哥心脏有点儿承受不住。”叶修难得操着京片子揶揄着孙哲平。

“呵呵。”

“莫凡,把那东西给这两位妨碍社会发展人类繁衍的人看看。”叶修手一挥,一直跟在他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年轻人沉默地走了出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的盒子递到了孙哲平和张佳乐的面前。

“王大眼儿的预言。”叶修直接挑明。

张佳乐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微草的预言师?孙哲平则不屑地表态,自己不信这玩意。

叶修沉默片刻:“原话是:天气越来越热,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而有些地方已经干旱了半年。接着河道会开始干涸,冰川融化,大海慢慢蒸发,陆地上的植物陆续死亡、寸草不生,南北极会在不久的将来不复存在。地球上各地火山纷纷喷发,吞没村庄、城市。而真正令人感到畏惧的是,那些沉睡着的远古病毒也会逐渐醒来。”

他的脸上缓缓地褪去了刚才调笑时的轻松肆意,认真地看向了那两个人:“这些就是王杰希所做的预言,而他说完之后就陷入了沉睡,到现在还没醒来。”

张佳乐表情已变得十分严肃,显然是完全相信了叶修的话开始思考起来,而孙哲平却还是懒懒地回望着他。

“所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抓我回去?”

叶修眨了眨眼:“我又不知道你在这儿。我原本是来找老韩的,怎么,吓到你啦?”

“呵呵。”孙哲平捏着拳头,发出摩拳擦掌的威胁声,“真想狠狠地揍你一顿。”

叶修笑得讳莫如深:“英雄,放松点儿。”
十六

叶修带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满怀戒备,似乎时刻都处于紧张的临战状态。

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莫凡的习惯还是孙哲平给他的威胁感太强烈。总之,他对于进入到这扇门里面感到十分的不安。而张佳乐明显烦躁的情绪更是直接影响到了他,让他的神经像根快崩断了的弦。

就在叶修叫孙哲平放松点儿的同时,他似乎察觉到了叶修朝他投来的淡淡一瞥。虽然并不认为军团的司令会安慰自己——他对手下人的要求格外严苛,但他确实感到了一丝安心。

他不知道叶修为什么会带他来,他只知道叶修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

“不介绍一下?”

莫凡听到孙哲平的话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又望向了叶修。他的长官对他点了点头。

“我叫莫凡。”

“……没了?”张佳乐等了半晌,莫凡只通报了名字便不再开口,于是困惑地问道,“几期毕业的?干的是什么?跟这个老狐狸之前是跟谁的?说真的,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发展?我跟很多军团的指挥官都很熟,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叶修曲起手指敲敲桌子:“孙哲平啊,你要不要来兴欣啊?做佣兵没前途啊,连个合法身份也没有,结婚证都不能开呢。”

张佳乐顿时变了脸色,咬着嘴唇盯着叶修。

“不错啊,可以考虑。”孙哲平淡淡地笑了笑。

“咦,张佳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害怕啊。”叶修故意逗他。可张佳乐像是真的有些不痛快,站起身直接进了浴室,一句话也不说。

拧开水龙头,带着自然温度的水倾泻而下,不刻意地闻,还能嗅到其中渗透出的阳光的味道。被叶修打断的清理又重新开始,可这一次,他的心里却像是被塞满了东西,堵得难受极了。等他开始感到有些凉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门锁轻轻转动的声音。他没有睁开眼看,他知道那是谁。

接着孙哲平的手从身后探过来,按在他的胸口上,把他箍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低下头,舔吻着张佳乐的侧脸和耳朵,含着耳垂轻轻吸吮。

“我觉得你去兴欣挺好的。”张佳乐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口,突然说道。

孙哲平没有搭腔,一路从他的脸颊吻到脖子,扳过他的脸,亲吻他的双唇。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一个一点儿也不激烈的极其温和的吻。张佳乐悄悄睁开眼,水珠压着他的睫毛,沉重得只能撑开一条缝。而他就是在这迷离的水色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孙哲平的脸。

“在想什么?”孙哲平忽然松开了他,一边略显不满地问道,一边在他的脸上啄吻。

“你又在想什么?”

“你啊。”孙哲平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事。”张佳乐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没了心思,拧上了水龙头,推开了孙哲平。

他湿漉漉地坐在马桶盖上,头发没了型,颓废地贴在他的脸颊边,水从他的身体上一直流到了地上,在白色的瓷砖上积了一滩水,光亮照人,映着张佳乐没有表情的脸。

“我刚才真的有点害怕。”他把略长的头发箍到了耳后,“我怕你被带走,然后……”

“然后什么?”

张佳乐摇了摇头,却不愿意再说下去,他抬起头,看着孙哲平,“我始终都不相信你会枪杀难民,可你却从未解释过。”

孙哲平蹲下身,与他平视:“你终于问了?”

“我想知道。”

“可以。不过,你要保证,不能告诉别人。”他伸手帮张佳乐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当时那群难民里爆发了一种罕见的疫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有些士兵也被感染,整个部队的战力几乎为零。当时战事吃紧,我们处于劣势,如果爆发疫病的消息传出,势必会动摇军心。与此同时,大批人不明原因的死亡已经造成了恐慌,懂了吗?”

“治不了吗?”

孙哲平笑,摇了摇头。

张佳乐垂下了眼,心里反而没有得知真相后的释然:“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说清楚呢?”

“我和叶修商量过,我觉得不能说。”孙哲平捏了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竟然有些凉,便拉到了自己的脸旁,贴在了脸颊上,“因为战争结束后有感染的士兵在医院接受治疗,尽管防护得很好,但似乎有扩散出来的趋势。如果我说出了真相,动摇的就不止是军心了,整个社会都会乱套,而战争刚刚才平息。”

“所以叶修他什么都知道!”张佳乐突然激动了起来,那张脸涨得通红,手却愈发冰凉。

头顶上的灯闪烁了一下,没有关紧的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张佳乐身上的水快干了,只有头发还在往下淌水。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叶修没有关系。同他商量也是因为他身份的缘故。”一贯不爱解释的孙哲平这时却格外有耐心,这忽然让张佳乐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是准备接受叶修的邀请吗?”

所以,你是又要走了吗?

张佳乐故作平静地问道。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等我,这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张佳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扑上去狠狠地在他肩头肉咬了一口,孙哲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下了重口,松嘴的时候一圈深深的紫红色牙印沾满了口水。

这压根解不了气。张佳乐坐了回去,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问道:叶修呢?

早走了,他要去见宋奇英和林敬言。孙哲平说。

张佳乐“噢”了一声后,便又无话可说了。

孙哲平捏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松开,见他低头看着脚边那片水中自己的样子,说道:我帮你洗头吧。

嗯。张佳乐轻轻应了一声。

孙哲平接了根橡胶软管,试了试水温才往张佳乐的头发上淋去。细软的头发缠着他粗糙的手,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刚才叶修问我是不是吃回头草。”孙哲平突然说道。

张佳乐猛地睁开眼睛。

“我就在想,啥叫回头草。”孙哲平用手抚了一把他的眼睛示意他闭上,接着又用手掌捂住他的耳朵,对着他的发鬓冲了一下水,“可是你呢,不但在我的过去、现在,也在我的未来里。所以我觉得不算是得回头才能吃的草。

“你确实不用等我。不必太把我当回事儿,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成了。我也是。水凉吗?”

张佳乐不说话,于是孙哲平便也不说话。

孙哲平关了水,抹了点洗发水,使上了两只手,揉搓着他的头发,小心又谨慎。

张佳乐忽然开口道:“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我真的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爱上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有很好很好的爱情。”

揉着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张佳乐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孙哲平的脸,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张佳乐,你知道你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了吗。”

说着,他弯下腰,在张佳乐的唇上深深一吻。
十七

张佳乐打着赤膊,下身围了条浴巾,坐在那里同趴在地上的白色卷毛小狗大眼对小眼。小狗歪着脑袋,乌黑明亮的小眼睛一直在他的身上好奇地打转,而张佳乐此时身上留有各种欢爱后的印记,即便观察他的只是一条狗,也让他感到略有些羞耻,尤其是被浴巾遮挡住的某个隐秘部位始终在隐隐作痛。

张佳乐已经在那里坐着有一会儿了。直到听着孙哲平乐呵呵地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以及他“哗啦啦”清洗浴缸的声音时,反射弧有点过于长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口的是什么样的话,胸腔里的心脏这才突然开始疯狂又激烈地跳动起来。

“我帮你吹吹头发?”

“啊?”张佳乐已经一团乱的思维被突然打断,抬头快速地瞥了一眼孙哲平,只见他的手上拿着一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电吹风,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他竟感到有些害羞。

“干得快点。”孙哲平没有在意他别扭的反应,解释道。

电吹风吹出来的热风让张佳乐稍稍有些出汗,但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他闭上眼,感受着孙哲平正插在他头发中的大手笨拙却小心翼翼地按摩着他的头皮,水珠很快从他的发梢滴落,可头发还是有些潮,孙哲平揉了两把:“你头发太长了,该剪了。”

张佳乐懒得抬眼皮,回道:“不要。我才不要剪你这种发型,难看死了。”

孙哲平道:“好看有个屁用。”

“我乐意。”

“成,你乐意。可你整那么好看给谁看啊?”

“我照镜子给自己看行吗?”

“行。”孙哲平摆弄着他的头发,心想要不要给他抓个冲天的洋葱头,光想想那个样子就自个儿绷不住笑了出来。张佳乐听到了他的笑声,转过头来给他个白眼,“吹头发就好好吹,你在瞎想啥呢?笑得那么猥琐,你瞧连它都嫌你了。”张佳乐伸手指了指趴在那儿的狗。

“是吗?乐乐,过来。”

“叫谁呢!”张佳乐顿时身体抖了一抖,他显然还没有习惯这个称谓。可是那只白毛小狗却格外听话地站了起来,抖了两下毛,特别欢快地跑向了孙哲平,围着他的小腿转了一圈,亲昵地蹭着他的腿。

“瞧,乐乐一点也不嫌弃我。”

说着,孙哲平弯腰在张佳乐的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电磁炉上的水壶还在咕噜咕噜地吐着热气,蒸汽顶着盖子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叶修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复古?”

林敬言关了炉子,问道:“想吃哪碗?”

叶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三碗泡面:“有差吗?不都是红烧牛肉口味?”

“我没问你,这里可没有你的份,我是在问你身后那个小伙子。”

突然被点了名的莫凡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林敬言那对平光镜片后平静的双眼早已牢牢盯住了他。他突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温吞吞的,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就像是一台安静的取暖器,但总是能悄无声息地入侵到每个角落,照顾到每一寸的空气,任何一样东西似乎都无法逃过。

林敬言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莫凡的回应,而今天他好像也没有了一贯的耐心,于是给每一碗泡面都加上了开水,然后细心地盖上盖子。

“现在霸图就像是被埋了一枚定时炸弹。”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不做声的宋奇英。而年轻的未来霸图接班人不但没有表示异议,还补充道:“因为没有人能真正说了算。”

水壶里翻涌的沸水还未平息,热气从缝隙间溢出弥漫开来,水汽遇到林敬言冰冷的镜片自然地起了一层雾气,白茫茫的一片,那些细小的凝雾遮住了他的目光,只能看见林敬言微启的双唇,似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

叶修思忖了片刻,问道:“老韩和新杰到底去了哪里?失联是怎么回事?”

“说真的,我并不清楚,霸图的军规十分严明,像我目前的等级指挥官和秘书长是不会告诉我任何信息的。也许张佳乐前辈和林敬言前辈知道的会比我多一些。”

林敬言却在宋奇英说完后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两个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完成,甚至连我和张佳乐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叶修显得很有兴趣,奈何林敬言却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

突然,一直十分安静存在感几乎为零的莫凡伸手按住了叶修坐着的椅背,紧紧地用力抓着。

“你怎么了?”一直都在留意观察他的林敬言率先察觉出了他不太对劲,出声问道。

“不好。”他只是说了这两字,但每个字的音都咬得极重,额上跟着沁出了冷汗,脸色也变得惨白。

“快逃!”他丢下了这两个字便什么也不顾了,像只受惊失措的兔子夺路而逃,屋子里的三个人还没回过神时,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咳,我们也……”叶修的话还没说话,只听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从远处传来,紧跟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三个人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连忙跑了出去,只见空旷的训练场上已经站了很多士兵,大部分人的脸上都还很茫然。

只见不远处腾起青灰色的烟,持续不断的爆炸带来的粉尘弥漫在了半空,被热浪一卷瞬时淹没了整个基地。

“怎么回事?”张佳乐只穿了一件背心就跑了出来,他捂着口鼻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问林敬言,“哪里炸了?”

而此刻又是一阵爆炸声排山倒海般传来,林敬言指着那个方向,即使撕心裂肺地大吼,声音依然被巨大的爆炸声所掩盖,而张佳乐在看清他的口型之后,脸色霎时变得青白。

他和林敬言都十分清楚,那个是韩文清与张新杰进入冰山的入口伪装成的塔基。

不仅爆炸还在持续,就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隐约开始有了些晃动,那些水泥砌建而成坚固的房屋、军营竟开始出现墙面的开裂,尽管只是一些细微的裂痕,但这发生在素以严谨与高质著称的霸图部队中是难以想象的。

训练场上的人越聚越多,虽然秩序并未见有任何紊乱,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焦急与惊慌的表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目前霸图的话事人。

张佳乐此刻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那个他一直不敢想的东西却无法抑制似的开始滚动起来,他竟也有些惊慌。

如果,韩文清和张新杰真的出不来……

“现在可不是担心的时候呢。”忽然,在一旁的叶修开口说道。

张佳乐转过头看着他,发现他正掸着军服上的灰,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没来由地就有些恼怒,却突然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我也在呢。”

孙哲平分明地捕捉到了他刚才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恐与慌张,而他最了解此时张佳乐最需要的是什么。

“别怕,我在呢。”

“是啊,是啊,让大孙帮你快点整好队,然后分成三组,一组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组人留守训练场,另外一组人巡视一下军营。”叶修的指令清晰而又有效,整个军团的司令官不仅有丰富的指挥经验,而且在临场突发事件中比所有人都要冷静、理智甚至不带感情。

张佳乐同林敬言对视了一眼,林敬言立刻按照叶修的指示去办。而所幸的是,爆炸很快就停止了下来,但大火却在那之后烧得愈加猛烈。
十八

漂浮在半空中的粉尘混合着汗水黏在身上,像是一层薄薄不透气的保鲜膜裹覆着皮肤。听到有人在骂骂咧咧,张佳乐转过头,掀了掀防毒面具,道,“难受就把衣服穿上。”

那人一瞪眼,“像张副官这样穿着军装估计早就中暑了。”

那人看起来并不年轻,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上身的背心早已湿透,一只手里提溜着防毒面具,估计是嫌戴上太闷,另一只手里的一把重型长枪撑着地被他当作了拐杖,只是这枪枪杆银铸,枪孔直径超过50mm,火力强劲堪比轻型的火箭筒,是楼冠宁的军火公司里最新型武器。

“别管老魏,他自己会跟上的。”孙哲平拉下了张佳乐的面具帮他戴好,两人贴着近,虽然隔着防毒面具,但张佳乐还是听的一清二楚,“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炸,能少吸点就少吸的。”

一个清秀稚嫩的年轻人从后面跑了上来,扶了老魏一把,却被他甩开,“你这小鬼,靠我这么近热不热啊?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魏前辈……”

“别前辈前辈的,这里是佣兵队,你看看这些人,”魏琛回过身,用手中的枪随意地扫了一圈,“说不定今晚他们就是死人了。不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没有感情人能活得久一点。”

“可……可是我们不是同队的同伴吗?”

“同伴?”魏琛忍不住嗤笑道,“小鬼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告诉你,像咱们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命记挂在别人的身上,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救你一把吗?”

“说什么呢。”孙哲平直接走了过去,站在他们俩面前,望向魏琛,“你到底想干吗?”

“火太大了抱怨两声总行了吧。”

孙哲平笑:“嫌热就掉头回去。或者干脆让楼老板送你回芝加哥。”

魏琛立刻换了一张脸,笑得猥琐:“孙队这哪儿的话啊,老夫还得赚钱糊口呢。”

孙哲平道:“既然大家都是冲钱来的,就少废话,早点安安全全干完回去。”

魏琛笑,偷偷地去瞟远处一直频频回头看孙哲平的张佳乐,拍了拍孙哲平的肩,凑上去压低声音揶揄道:“前两天就没见你怎么回宿舍,咱们还在合计你去哪儿了,没想到……嘿,昨天那动静挺大的,哥们厉害啊。”

孙哲平倒也不尴尬,回头看了一眼张佳乐:“以前就认识。”

“怪不得。”魏琛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老相好啊。所以我说嘛,咱们哥俩儿还真不一样,老哥我呢就是为了钱,这干活儿的可没几个是心怀喜悦的。你呢?嘿,那小副官怎么还盯着你直瞅那黏糊劲儿……所以你呢,干活儿赚钱是其次,博人一笑搞上床才是正经心思罢……”

孙哲平眯着眼,手指头戳在魏琛的面前,魏琛“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把他的指头给蜷了回去。

“老实点儿。”孙哲平最后只得抛下这句话,便快步追到了前头。

“孙队,事成之后,让你媳妇儿给咱再加点钱啊,这替他出生入死吸毒气的还顺带做消防的!”魏琛不敢大声嚷嚷,唯恐吃进一嘴的粉尘。

“必须的。”

张佳乐见孙哲平终于赶了上来,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干嘛这么高兴?”

“我有高兴吗?”孙哲平诧异地问道。

张佳乐在护目镜后瞥了他一眼:“像中了五百万似的。”

孙哲平一愣,开怀地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是嘛?”

张佳乐盯着他,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盯出朵花儿似的。

张佳乐领着佣兵队的人走了近两个小时,一路上的火被他们灭得差不多了,但越接近塔基,温度就越高,此时早已汗流浃背的人除了呻吟之外就连叫苦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这么高的温度实在不同寻常。莫不要说霸图部队驻扎在纬度颇高的边境之地,虽非苦寒,但至少也是一年四季外出巡逻站岗得棉衣加身,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狼狈。

张佳乐脱了外套,喝光了自己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随手扔到了一旁,突然道:“我开始有点相信叶修的话了。”

他的这句话像是说给孙哲平听的,但他说的时候眼睛却始终都盯在地上。那些因为高温和大火融化的雪水从他的脚边流过,湿润了焦黑的土地。

“那又怎么样?”孙哲平道。

“如果他转述的王杰希的预言是真的话,”张佳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可就是世界末日了。”

隔着两块护目镜,可是彼此的眼神却看得格外清晰。张佳乐在同他说一个听起来十分可怕的词,虽然这更像是一个荒诞的黑色童话,但他们在今天似乎已经敏锐地触到了它的一角,而张佳乐更是打算相信它了。所幸的是孙哲平的视线并未从他脸上离开,平静的目光让他平生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心头的那丝烦躁不安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又怎么样。”孙哲平动了动嘴唇,重复道。

张佳乐一怔,旋即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是没怎么样。”

他指了指前面那若隐若现却还是能看出已经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塔基,冲着身后的佣兵小队喊了一句,“我们快到了。”

大伙儿不自觉地都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在那层层叠叠的迷雾中寻找张佳乐所说的终点的影子。魏琛早已自觉地戴上了防毒面具,表情莫名的有些严肃。

这些亡命之徒们突然在面对一座空无一人几乎被烧毁殆尽的塔基时望而却步,每个人看起来都心怀鬼胎。

那些说起来可以为了钱不顾性命的人其实比谁都要怕死。张佳乐很想冷笑两声,却瞥见了站在他身前的孙哲平。他看着那个人侧脸的阴影,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与孙哲平的重逢来得过于突然,而这之后的一切发展全由对方一手拿捏,疯狂迅猛得令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都没问过这些年来孙哲平在国外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更无从从他仅有的零星叙述中寻找出一些不合逻辑的端倪。

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像是变回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满心满意的全是亲密的爱人,想要同他在一起,抛弃所有的逻辑与智商,再次陷入热烈又毫无理智的爱恋之中。

有点糟糕。

从来都不是乐观主义者的张佳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

“我们继续走吧。”

孙哲平像是察觉到了他略微波动的情绪,出声提醒道。

忽然,身后有人大叫道:“有什么东西在动!”

“别乱开枪!”张佳乐警告,但每个人还是紧张地端起了手中各式各样的枪。

只见一团硕大的黑影正慢慢地从那片迷雾中向他们不断靠近,有些人开始向后退去,但张佳乐的指令却没有人敢违背,即使捏着枪的手全是汗,也没有人敢真正扣下扳机。

那团黑影越来越近,终于可以看清它的轮廓,而张佳乐一声惊呼,立刻挥手:“是自己人!快来救人!”

一直背着韩文清的张新杰也在看清围上来的人中有自己认识的同伴后彻底失去了支撑,膝盖一软,便倒在了地上,迷蒙间,他仿佛看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张新杰有些庆幸,他的记忆并没有受损,所以在将并不算太遥远的记忆唤醒之后,他在失去意识之前,一直紧紧地盯着孙哲平。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喃喃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十九

眼睛睁开的刹那,不出意外的,是模糊一片的世界。头顶的吊灯有模糊的重影,伸手试着去摸眼镜,忽然触碰到了一双柔软的手,把眼镜塞了进来。

“谢谢。”张新杰戴上熟悉的眼镜,世界顿时清晰了起来,这让他有些安心。

“不……不客气。”

听到声音,他转了转脖子,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年轻人。轮廓很熟悉,只是安文逸穿上那身带有兴欣部队标志的军医大褂后让他有一种熟悉中透着陌生的感觉。

“是你?”

“是我,老师。”安文逸没想到张新杰还记得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不必叫我老师,”张新杰想要从床上起来,但是低血糖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他垂着头紧闭着眼坐在床沿边缓了一会儿,等眼前恢复了色彩,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并没有从我手里毕业,我们之间并没有师生关系。”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他穿上自己的外套,理了理袖子,卷起三寸,露出手腕。那里没有表,这让他有些不习惯,目光四处寻找着,安文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把床头柜上的手表递给了他。

“谢谢。”张新杰客气又疏离的语气让他十分难受,刚才那小小的雀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失落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握着手表的手竟一直都忘了松开惹得张新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老师。”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直视着曾经不敢与之对视的人,依然还是执拗地这样称呼着张新杰,“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明白。”

安文逸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现在,和老师一样,也是一名军医,我的考核每年都是优秀。在学校里,即使是您教授的每一门挂科率在60%以上的课我也是满分,为什么……张老师,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给我的论文总评成绩是不合格!甚至不让我毕业!”

张新杰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力拿回了自己的手表,淡淡地回了一句:“因为你不合格。”

安文逸怔怔地望着他,他来这里之前有无数的想象,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得以站在张新杰的面前敢于抬起头与他对视,却没想到张新杰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下来,将他心里的那团火彻底浇灭。

不合格。

自己还未毕业的时候就被军团的司令长官叶修所青睐,现在更已经是军团直属兴欣部队的首席医师,可谓人人称羡、顺风如意,但在他最敬重的人眼里,他竟然还是得了一个不合格的评语。

为什么?

他很想再问一遍。这个问题的答案令他煎熬了那么多年,可张新杰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答案。

张新杰扣上自己的手表后,便准备动身去看韩文清。被熟视无睹的安文逸只能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再也没有勇气问出那句“为什么”。

张新杰关上门的动作很轻,当门缝里的那条光线渐渐变窄到再也看不清什么的时候,他还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安文逸。

“咔嚓”。门锁落下的时候,他跟着叹了一口气。

“秘书长……”

张新杰敛了敛脸上的表情,转过身,发现张佳乐正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张佳乐摇了摇头,“你们平安就好。”他看了一眼张新杰刚刚走出的房间,说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安医生照看着你的,听说他是中央医学院毕业的,好像还是你的学生……”

“不,”张新杰打断了他的话,强调道,“他并非我的学生。”

张佳乐脸上的表情愈发精彩了些。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已经想象到什么程度,可张新杰多半可以猜到一部分,但他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同张佳乐纠缠过多。

“有事吗?”

张佳乐立刻回了神,眼神却在四处乱飘:“那个,你现在肚子饿了吗?食堂按照安医生的吩咐煮了点面。对了,你现在要去看老韩吗……”

“你有话就直说。”

被戳穿的张佳乐一下子就瘪了,靠着墙,讪讪地问道:“你问孙哲平的那句‘是人还是鬼’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张佳乐像是十分生气,立刻就炸了起来。

“其实应该由他自己来告诉你更合适,”张新杰顿了顿,“那毕竟属于病人的隐私。”

“你不明白。”张佳乐摇了摇头,“我刚才一直在猜测,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因为如果他出事的话肯定是不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担心的,我太了解他,他肯定会这么做的。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出事了……虽然有点绕,但秘书长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吧。”

看着张佳乐探询又急切的目光,张新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对张佳乐跳跃式的思路总需要一点时间来理顺,听起来很顺畅的逻辑,细想之下却并没有太强的因果关系。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张新杰有些问不出口。

张佳乐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焦急,身上的军服穿得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合霸图的规矩,可是这样的张佳乐,却让张新杰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刚来霸图的那天。

那也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张佳乐穿着一条迷彩裤,上身一件黑T,衬衣系在腰间,脚上蹬着一双军靴,把略长的刘海捋顺了用一枚发夹别在头顶上,侧脸看上去皮肤比普通的士兵要白一些,脚边一只小小军用的旅行袋,抱着手臂等在门口,半边侧脸在阴影中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忧郁,直到张新杰叫了他一声,他才舍得将放空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淡淡微笑,帅得不可开交。

霸图既然愿意接收张佳乐,自然对他的底细和百花的整件事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张新杰与韩文清甚至可能比他本人所知道的还要再多一些。但张佳乐看起来与他原本想象中的黯然消沉相去甚远,而是十分精神地给霸图的士官们做着自我介绍,还会自嘲式的小幽默一把。

多年接触之后,张新杰才明白,他不是不难过,而是只会将自己焦虑与煎熬的情绪展露在最亲密的人面前。

而自己对于他而言,显然不会属于这个范畴。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你是怕了吧。”

“我怕?!”张佳乐瞪眼,“我、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张新杰眼神无比锐利,张佳乐不敢同他对视太久,悄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显得多少有些心虚。

“你怕他真的出事,怕从他口中亲口验证,连一点寰转、幻想和逃避的余地也没有。”

张新杰语气平静,像是一把外科手术刀,每一个字就像是每一刀都准确地切割着张佳乐的神经,甚至还将他隐藏起来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剜了出来,在他面前割开分解,每一刀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他再做丝毫的逃避。

张佳乐靠着墙,一言不发。

张新杰看了看手表,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有些长,韩文清的情况让他很是惦记,便道了一声“失陪”。刚走出几步,就听张佳乐闷闷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怕这些。”

张新杰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他,可是张佳乐却没有了下文,而是站直了身子,露出了张新杰曾似曾相识的微笑,“不管他发生什么事,都比再次与他错过要好。”

他冲张新杰点了点头,选了同他相反的方向。

去寻找他的孙哲平。
二十

犯了烟瘾的叶修找了个僻静的楼梯拐角,躲着烟雾监控器大肆抽烟。孙哲平正同他狼狈为奸。

两人看到张佳乐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都有些惊讶,叶修拍了拍孙哲平的肩,把剩下的半包烟塞给了他,笑得眼眉弯弯,冲他道:“哎哟,这是怎么找过来的?我知道了,你这家伙大概有失踪前科,人家是在你身上安跟踪器了吧。”

“快滚吧。”孙哲平挑眉。

叶修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慢悠悠地掐了烟,抖了抖衣襟,走上了楼。

张佳乐喘匀了气,目光一直没从一言不发靠着墙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的孙哲平身上移开。那人也同样回望着他。

他走近孙哲平,从叶修刚给的那半包烟里抽了一根出来,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送到了嘴里,踌躇了半天,最后却只是低声问了一句:“有火吗?”

“没有。”孙哲平咬着烟嘴含糊不清地说道。

于是,张佳乐上前捧住了他的脸,凑过去用孙哲平咬在嘴里的那根还燃着的烟借火。那微弱隐晦的星火突兀地两人相连的那处闪了一下,然后便迅速地又黯淡了下去。张佳乐垂下的视线落在那里,看青白的烟慢慢腾起,一些钻进了他的肺里,一些遮住了近在咫尺的孙哲平的脸。那点爝火微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烧了过来,将卷纸熏成了焦黄色,被点燃的烟丝变了形、变了色,软塌塌的成了一截一吹就散的烟灰。

孙哲平一动不动盯着张佳乐的脸,目光全被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吸引。烟越少越短,他俩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张佳乐丢了孙哲平嘴里那根快烧到底的烟蒂,孙哲平顺势把他嘴里的那半截烟拿了过来,咬在了嘴里,歪着嘴笑。

被抢了烟的张佳乐也不气恼,只是坏心地将烟全喷在了孙哲平的脸上。看着他皱着眉拿开烟猛咳了几声,张佳乐得逞似地笑着贴上前吻了他。

两个都不怎么常抽烟的人此时却都满嘴烟味地在接吻。这种不熟悉的异样感却并没有让这个吻变得短暂而匆忙,两人对着对方的唇瓣一通揉咬,彼此的舌头相互交缠,谁也不甘示弱似地想要深入对方的嘴中。张佳乐抱着孙哲平的头,把他按在墙上,整个人钻到了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用腿去摩擦挑逗他的胯间。

孙哲平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手停留在他的屁股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捏着,嘴上的功夫却也没丝毫放松,直吻得张佳乐气喘吁吁。

“硬了。”张佳乐似乎对他硬起来的速度非常满意,笑嘻嘻地蹭着他已经高高支起的裤裆。

“你也不赖啊,张佳乐。”孙哲平没打算让他就这样在嘴上讨到便宜,隔着裤子揉捏着他的臀部,顺着他的股缝摸了一把,“裤子湿了。”

“滚!那是汗……”

就在张佳乐辩驳的过程中,孙哲平已经迅速解开了他的皮带,并且把手伸了进去。身体上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被人突然握住,张佳乐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嘴上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孙哲平好整以暇地吻住他的唇,手掌包裹住张佳乐已经硬挺的分身不由分说地撸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手指还刻意拨弄着下面饱满的双丸。

粗糙的指节蹭刮着脆弱敏感的部位,张佳乐微微喘息着,节奏和力度都是他完全不熟悉的,这种感觉突兀又微妙,失去控制权和主动的张佳乐只能压着嗓子轻声地叫唤。可是,光是这样显然还不够,孙哲平的手指揉捻过他的顶端,在马眼处画圈轻揉,在他娇嫩敏感的地方摩擦着,指尖粘腻湿润的感觉更甚,而张佳乐四肢无力地靠在孙哲平的身上,任他亲吻。

“别……别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张佳乐气喘吁吁地说道。

“哪有人?”孙哲平笑道,“难道你怕被叶修折回来看到?”他低头在张佳乐的耳边哄道,“回去来不及了,就在这儿,一会儿就好。”

张佳乐哼哼唧唧地用张嘴咬住他的肩头来欲拒还迎地表示自己反对。

这点轻微的疼痛并不能阻止孙哲平的动作,他用手指剥开他的包皮,挤压按弄着他饱满的龟头,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轻轻掐着他敏感的冠状沟,张佳乐立时松了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身体靠在他的怀里微微地发抖。

孙哲平在他耳边沉重地吐息,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上都是马眼处吐出的粘腻的液体。谁知,他一停下张佳乐反而“呜呜”地呜咽了起来,把孙哲平搂得更紧,小幅度地挺动胯部,没得到纾解的分身在他的手中来回地蹭来蹭去。

“你别停……”他小声地催促着孙哲平,一边还扬起脸向他索吻。

“呵,这会儿倒是会支使人了,不怕被人看见了?”孙哲平虽是这样说着,手里却又开始了动作,套弄起了那根又硬又烫直直戳着他掌心的分身。没得到吻的张佳乐轻轻咬着唇,还来不及发表不满,快感就随着血液直冲大脑,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透着红,他喘息着,太阳穴突突地发胀,眼前一片模糊,噼里啪啦地炸成了一团。

“你也摸摸我的。”孙哲平从自己的腰间抓住张佳乐的手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胯间,那根硬挺的分身被棉质的布料束缚在其中,高高得顶起,张佳乐觉得自己的手在冒汗,想要抽开却反而被孙哲平抓着手送到了裤子里面。

闷在里头的温度更高些,所以在摸到那根烫手的硬挺的时候,张佳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是抓着却不敢动,直到孙哲平低声催促。他照着平时自己解决的手法,帮孙哲平套弄,常年握枪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划过孙哲平敏感的部位让他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粗沉了起来。

这让张佳乐找回来了一点主动,难免得意地使了些小手段,直到孙哲平加快了手里的力度和劲道。孙哲平就连帮人撸管都撸得毫无章法没有节奏随心所欲混乱不堪,两三下便又把张佳乐弄得丢盔弃甲脸红气喘。

“这节奏不对……你慢点,要出来了,呜呜……”张佳乐一边呻吟着一边抗议,不甘示弱地也加快了自己手里的速度。

孙哲平喘着气笑了起来,伏在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道:“嘿,张新杰来了。”

“啊!”张佳乐立刻一声尖叫,在孙哲平突然加快的手速下射了出来,随后便低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强烈刺激之下的高潮后颤栗的余韵以及被发现刹那的惊惧都让他神经崩溃。直到他听到孙哲平的笑声,才慢慢缓过劲来,委屈地低声抽噎了起来。

“孙哲平你这个混蛋!居然骗我!我捏爆你!”张佳乐眼眶红红的,咬牙切齿地捏了捏手里对方已经软掉了的命根,发现他就在刚才也同自己一齐泄了出来。

“饶命饶命,”孙哲平讨了他两声骂,手绕到他的背后,搂紧了他,“我不骗你了。”

两人这样紧紧地拥着,张佳乐忽然就想起了还在百花训练营的时候,两个怀着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心又荷尔蒙旺盛的人常常趁着午休跑到操场边没人的小树林里拥抱接吻,躲着怕被人发现,能抱一分钟是一分钟,能吻一秒钟是一秒钟,哪怕下一刻是世界末日也没关系,紧张刺激却又格外得有感觉。

虽然都是偷偷摸摸的,但那会儿心里满满的全是欢喜,现在却满是心酸。

张佳乐心里装着事,尤其在听到那句“我不骗你了”。

孙哲平像是体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光沉了沉,声音缓缓:“那件事,我上次没有说完。其实三年前难民营的那场疫病,我也感染了。”
二十一

张新杰放下手中的温度计,红色的汞柱逼近三十九的黑色刻度。韩文清还没有醒,呼吸沉沉地躺在那里,身体上的肌肉摸起来还是硬邦邦的,只是平日里严厉的眼眉此刻变得柔和了多,像一只熟睡的大猫敛起了利爪收起了尖牙,毫无防备也不具备任何威胁。

就好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张新杰把手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在与他的掌心距离不到五公分的地方是韩文清尚还在跳动的心脏。他第一次感到疲惫像是大海上的黑夜,望不见遥不可及的灯塔,在毫无方向的漂泊中只能任凭它从每一个方向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住。

而下一秒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张新杰收回了手走过去开门,发现张佳乐正硬拖着一脸讳疾忌医的孙哲平神情紧张地站在那里。

“有事吗?”张新杰有些讶异。在他印象中,张佳乐虽然偶然有些跳脱,但做事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绝不会这样随便带着外人靠近韩文清的卧室这种霸图高度敏感的机密场所。

“有。”他紧紧抓住了孙哲平的手,捏紧的指节微微发白,孙哲平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度,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略带嫌弃的表情,安静地看着张佳乐的侧脸,看着他从敲门前的忐忑到张新杰开口询问时下定决心后的坚定。

来这里是危险的,更何况还带着军团的头号通缉犯,就算心照不宣没人真的会动手抓他,以张佳乐现在的处境,他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此举是有多冒险。

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之,最傻却也最有魄力。孙哲平想。看着张佳乐的侧脸不想移开目光。

“你能救他吗?”

张新杰被他这没有前言没有后语的话搞得云里雾里,孙哲平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可他却看到张佳乐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唇被咬得发白,嘴角的弧度就慢慢地松垮了下来。

“他不能。”孙哲平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靠在门框边上,轻轻地摇着被张佳乐握紧了的手,说得云淡风轻,“三年前就试过,但那种病毒无法根除。不过,你看我都多活了三年了,现在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吗?那种疫病看来也不是那么致命,而且好像也没什么传染性。”

看张佳乐对着孙哲平瞪眼,张新杰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他说的没错。”

张佳乐一愣:“所以,那种疫病其实不是百分之百死亡,还是能活的是吗?”

张新杰摇摇头:“不是这句。我指的是……是我不能治。”

张佳乐沉默了,像是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彻底哑了的炮仗,而孙哲平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张佳乐,这分明是他自己的事,可张佳乐真奇怪,看起来那样痛苦。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不曾觉得有多难过,只是看到张佳乐为自己哀伤,他便有些受不了了。

他想要上前抱着他。尽管张新杰就站在边上。

可张佳乐到底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虽然有些微微发抖,但是却还克制在平静的范围内,“我知道了。谢谢您三年前救活了他,打扰了。”

他拉着孙哲平就要走,却被他扯住了。

孙哲平看了一眼张新杰,出乎意料地关心起了韩文清的情况。

“不怎么好。情况看来有些复杂,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张新杰并未隐瞒,“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张副官和林副官能暂时帮忙分担一点军务,我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关于奇英的事情,林副官也已经跟我报告过了,如果他能帮上忙的话,那再好不过了,如果他有哪里做的不好,请严肃不留情面地惩罚他。”

张佳乐点了点头。可张新杰知道,他现在大概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旁人说的任何话他多半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除了点头,什么也不会表态。

张佳乐疾步在走廊上走着,孙哲平在后头跟着。

“喂……”

走了大半程,孙哲平终于忍不住叫他。可是张佳乐没理,仍旧埋头快走。

“我说你这是在跟谁较劲呢?”

孙哲平小跑了两步,与他并行。

“喂,我说话你听见没啊,张佳乐!”孙哲平伸手拽他,他脾气不好,这会儿已经忍到极限了,“你这张脸摆给谁看啊?我他妈回来就为了看你哭丧着脸?!”

“孙哲平你这个混蛋!”

“我怎么混蛋了我,那病又不通过性传播。”

张佳乐咬着牙,一拳头挥上去打在了孙哲平的脸上,突起的骨头撞上皮肉,一点没手软,“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我操你全家!你当初就是思量自己活不长想自个儿悄悄死在外头不让我知道是吧!还有叶修!你俩就是串通好的吧!没想到回来了还不肯说实话,我张佳乐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蠢,被你三言两语就能耍得团团转!?”

孙哲平歪着嘴,捂着半边青了的脸转过来,张佳乐出拳又快又狠,像是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挨了一拳,自己刚才的烦躁反而平息了,问道:“打完了气消了没?走了。”

“滚!”

“不滚。”孙哲平眉毛一挑,说得颇为无赖,他倒是没什么,反而揍了人的张佳乐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脸色发白,“我怕我滚了,你哭得稀里哗啦的,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你他妈就欺负我了!”张佳乐嚷得理直气壮,他上前揪住了孙哲平的衣领,狠狠地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喂喂喂,讲讲道理啊。”孙哲平握住了他的手,人却被他推到了墙上,看着张佳乐微红的眼角不知是不是真被气到了。

大概张佳乐真的是自己的克星。孙哲平想。

看着他的样子,他那团无名起的火又被浇灭得透透的。明明快死了的人是自己,却要反过来安慰别人,不但如此,还被揍了一拳,伤筋动骨的。孙哲平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本还想要同张佳乐再讲讲道理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听到张佳乐说:“你能多在意一点自己吗?”

等等,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些。孙哲平看着一秒钟前还气势凌人恨不得把他剁碎了做成馄饨馅儿的张佳乐这会儿像是漏了气的气球,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哀切。

我怎么不在意自个儿了?孙哲平还在迷茫,就听张佳乐垂着脑袋又说道:“能不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吗?”

孙哲平哑然,张佳乐抓着他的衣领还没松开,却也只是虚虚地拽着了。他低头看着张佳乐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沉默了会儿:“是你把别人的事儿都看得太重了,什么都想替别人负担一起扛,拿得起放不下说的就是你。有时候,我宁愿你没点良心,好过点。”

“所以,在你看来,我同别人没什么两样。”张佳乐咬牙切齿。

唉。孙哲平叹气。大夏天里张佳乐的手有些潮,摸上去冰凉凉的。

你非要这样挑我话头里的字眼儿我也没办法。孙哲平说道。

他握紧张佳乐恼羞成怒要抽去的手,淡淡道:“可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二十二

张佳乐抱着狗坐在临时指挥室里,孙哲平被楼冠宁叫了过去,而他自告奉勇地表示自己要帮他喂狗。

桌子上面堆满了上周的文件,原本这些都是他和林敬言共同决断的,林敬言签完了名就在等他的了,可现在韩文清和张新杰已经回来,这些等待他签署实施的文件反倒变得处境尴尬了。

他的手指在小狗柔软的长毛里揉啊揉,吃饱了的小狗挺着沉甸甸的肚子趴在他的腿上,热烘烘的,他却也不嫌。

他在埋怨自己。这病又不是孙哲平自己想要感染上的,他却在一味地清算自己被他隐瞒后的痛苦而忘了对方不但要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可能还要承受着比他更盛百倍的苦楚。

挥在孙哲平脸上的那一拳让他后悔不迭,那只手微微发热,怎么摆放都觉得不自然,难过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否则他良心不安。

他摸着小狗毛茸茸的小脑袋,它懒洋洋地掀了掀耳朵,吃饱了就睡的习惯让它被养得滚圆。大概是因为以前流浪过的缘故,所以看到吃的,就会拼命往嘴里塞,看上去怎么也不够似的,生怕一转眼,自己又变得一无所有。

张佳乐这会儿就有点害怕。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准备去找孙哲平。刚拉开门,就瞧见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冰袋捂着半边脸准备推门进来。

“挺巧啊。”他哼哼了一声,“要出去?”

张佳乐摇了摇头,火急火燎地伸手帮他按住冰袋:“还疼吗?”

“疼,疼得我现在同你说话都吃力呢。”孙哲平看着张佳乐一脸愧疚的表情,忍不住想要笑。

“对不起对不起。”张佳乐连着说了两句,心里酸得发疼。

“没事儿,瞧你还当真了。其实你的拳头跟棉花似的。”孙哲平取下了冰袋,捏了捏他的手,“叶修带着的那个小医生帮我看过了,还好。”

“要不,你也揍我一拳,我心里好受些。”

“说什么你,天太热把脑子烧糊了?”孙哲平说着还煞有其事地伸手摸了摸张佳乐的额头,把冰袋搁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这会儿倒是不讲究了。”张佳乐被突如其来地冰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一缩。

“我同你讲究得过来吗?要是和你讲究,咱俩早就掰了。你就认命吧,这辈子也就本大爷能受得了你,你也别再去祸害别人了。”大概是脸颊那热辣辣的感觉又攀了上来,孙哲平就不客气地把那冰袋又给拿了回来自己捂上,“一会儿找那个小医生再拿一个。这捂着还挺舒服的。”

“对不起……”

要是搁在平时,张佳乐早就跳了起来,指着他嚷嚷是自己做出了重大牺牲降服了孙哲平,换作别人谁受得了他的脾气。看着他低眉顺眼说话的模样,孙哲平心里一动,不客气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扯平了。我不爱听,你别说了。”

额头上轻微的疼痛还在持续,神经末梢传递过来的感觉让张佳乐怔了怔,他这才发现三年不见的孙哲平其实也有了些改变。原本狂妄嚣张、目空一切的青年人现在却已学会了包容,甚至是笨拙的体贴。而自己的情绪却总在关键的事情或者重要的人面前失控,他原本明明是心疼、是难过,却无法用适当的方法表达出来。可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孙哲平竟然完全明白这种情绪背后的他到底怀着怎样的悲伤。

一定是因为有过同样的悲伤,才会这样平静地承受。想要同他分担痛苦的人明明应该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意中把这些痛苦全都发泄出来还给了他。

而他,云淡风轻地接过。

因为,这些痛苦原本就是他自己的。他一定是这样认为。张佳乐想。

“那说点别的。”张佳乐咽了咽口水,重新打起了精神,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吗?有什么忌口的吗?这算是潜伏期吗?一般爆发前都有什么症状?国外的医生也看不好吗?”

“等等……”孙哲平笑了,“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而且,你就打算让我站在门口吗?”

“抱歉……”这时横插进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被打断了对话的两人将目光投向了突然出现的人。

安文逸站在那里并没有轻易地走过来,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是想要来找孙先生,告诉他我暂时会在霸图医务室里帮帮忙,如果他需要冰袋的话,可以去那里。不过……我能问问,你们刚才说的潜伏期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吗?”

两人面面相觑,孙哲平笑笑:“你听错了。”

安文逸咬了咬唇,似乎不甘心被这样一句话打发,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那大概就是我听错了吧。”安文逸淡淡笑道,“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告辞了。不过,还是要再恭喜孙先生一次。”

“谢谢。”

“什么事需要恭喜?”张佳乐这会儿有些莫名所以。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叶修已经撤销了我的通缉令。”孙哲平笑了笑,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还不笑一个?”

张佳乐张大了眼睛,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有些吃惊,回过神后却觉得叶修是另有所图。早不销晚不销,别说叶修这是因为与孙哲平重逢了,这才想起自己的老兄弟还挂着通缉令于是一拍大腿心血来潮地把他的案子给销了。叶修可没这么甜。张佳乐想。

“怎么,这也不高兴?”孙哲平捏了捏张佳乐的脸。

“我哪有不高兴。”张佳乐追问了句,“那老小子没什么交换条件吧。”

“没吧。我答应帮他搞搞兴欣算是交换条件吗?”

张佳乐咬牙:“兴欣是军团直属部队,你要是在兴欣挂名就得重新政审,他当然要把你的通缉令撤销掉。这哪里单单只是为了帮你嘛,这只叶狐狸!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安文逸在一旁听着张佳乐的心直口快多少有些尴尬,想要转身偷偷溜走,却看见叶修正晃晃悠悠地走来,身后还跟着莫凡、林敬言和宋奇英。叶修看见他时表情淡淡的,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只是打量他的时间明显放得有些长。他伸手揽过了安文逸的肩,转头对两人笑道:“怪不得我一直喷嚏不断呢。张佳乐副官你不厚道啊。”

“哈,你还说!”张佳乐见叶修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便一把拽紧孙哲平的手臂,气鼓鼓地说,“我可告诉你啊,你别因为我们家大孙特仗义就想耍些小手段就这样让他感激涕零从而达到你狡猾的目的。我已经识破你的奸计了!”

“呵呵,我哪敢啊,你那么厉害。”叶修笑道,“上军校训练营那会儿我不过就在小树林里放放广场舞的音乐,你就拎着啤酒瓶子追着我满操场跑,现在想想我还心有余悸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勾起了张佳乐的回忆,那张脸都气绿了,跳起来就要同他掐架,孙哲平眼明手快从后面把他抱住,小声道:“人都在呢。”

张佳乐瞥见了宋奇英的脸色和林敬言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知有些失态,便悻悻地在孙哲平的怀里安静了下来。他偏过头不看叶修,叶修也无可奈何,只得干笑两声。幸好孙哲平完全不在意这些。

“我没见到张新杰,他说抽不出空来见我。”

“嘿嘿,见我们大霸图的秘书长是要按他的时间表来的,他每天都有固定的会客时间的。”张佳乐哼哼了两声,对叶修吃了闭门羹表示喜闻乐见。

“他只说你们俩现在还在帮忙分担军务,我想,同你们说说也可以。反正早晚都要说。”见张佳乐竖起了耳朵认真起来,叶修笑笑,“我来这里可不仅仅是告诉老韩关于末日的预言,而是,要请霸图帮忙呢。”
二十三

听到叶修是来要帮手的,张佳乐不由紧张道:“怎么,又有人要兵变了?”

张佳乐说的是三年前嘉世部队的一场哗变。秘书长刘皓与陶轩与外勾结,趁着边境被入侵时发动兵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当时就已经是军团司令官的叶修软禁,用他的名义签署多道军令,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整个军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各支部队疲于应对,叶修更加孤立无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叶修已死,故事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之后的事情更是成为了一场传奇。先是叶修单枪匹马从嘉世逃出,被庞大的嘉世部队追杀围捕,宵禁数月,而他竟也能在这样的危机中生存下来,还用最短时间拉起了一支部队,夜盗帅印、烧毁嘉世军需仓库、突袭营地反攻指挥塔等等行动将一个庞大的嘉世打击得七零八落。

现在说来不过寥寥数语,可那段时间每个人都过得惊心动魄。当时还在百花身居高位的张佳乐亦不可能独善其身。迷雾一般的纷争战乱、分不清到底谁是谁非的内忧冲突、孙哲平率部被假令调往了前线抵御外敌,再见面时,却是重罪在身,匆匆一别后再会无期,那是他人生中一段尤为灰暗的日子,就连现在再回忆起来都频频皱眉,他自然相当紧张。

张佳乐知道自己不像叶修那样可以事事通透,进退得宜,他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立场,守住本分,做好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不信命,也不信运,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孙哲平、叶修,还包括普通的士兵们,乃至边境线上的难民们。

“不是。”林敬言帮叶修否定,“叶司令来霸图是想请秘书长出山。”

张佳乐一愣:“出山是什么意思?”

叶修“啧”了一声,回答道:“就是让他先别干秘书工作了,帮忙折腾个药。”

他说得很轻松,可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口中那个需要张新杰加入研发的药想必不会是普通的感冒药。

这件事很难。可是要请动张新杰更难。张佳乐心里打着小鼓,小声地自言自语:这还没提就吃上了闭门羹。

张新杰不从医不教书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在霸图做指挥官秘书在外界看来与他的专长毫无相关简直浪费才能,但他自己显然并未有过这种想法,不但将一切部队内务都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不再触碰任何同医学相关的事务,似乎早已忘了自己真正的专业是什么了。先姑且不论他会不会同意离开霸图跟着叶修去研发什么药,就连他愿不愿意再拾起老本行都还是个问题。

安文逸在人群中安静地站着,他的表情很镇定,可临近了,却能听到他此刻剧烈的心跳声。表情可以掩饰,言语可以说谎,可是这种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清晰而又诚实。他有点激动,在听到叶修的话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有些沸腾,差点失去思考这件事可能性的冷静。

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可以同那个人站在一起,向他展示和证明自己,安文逸都会不遗余力地准备到最好。

可是,他最尊重和敬仰的老师却连机会都不曾给过他。

“这估计有点难。”宋奇英有些艰难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看,连小宋都这么说了。”张佳乐迅速附和道,“你认识秘书长的时间也不短,应该知道按他的性格绝对不会答应的。”

叶修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这有什么好试的。我敢跟你打赌。”

“呵呵,”叶修笑了起来,“赌什么?”

张佳乐瞪眼,没想到叶修竟然还认真了起来:“真要赌,你输定了。”

“呵呵,你要输了就给全军洗一个星期内裤。”

“滚吧!”张佳乐气冲冲地朝他竖起中指。

“你是不敢赌了吗?”

“谁说我……”

“咳咳。”孙哲平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张佳乐立刻噤了声,但脸颊气得红扑扑的。叶修眯了眯眼,同孙哲平对视了一会儿,幼时玩伴多年老友用眼神拼了个你死我活,叶修牵了牵嘴角,露出了笑容,“要不要这样啊?真没意思。”

“你去寻其他有意思的。”孙哲平道。

叶修哑然,无奈地看着孙哲平,“以前都没见你这么小气。回头跟孙爷爷说他大孙子没救了。”

“随意。”

“这不还是造福你嘛。”

“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儿呢。”孙哲平瞅见张佳乐在听到叶修刚才那句话时的一脸疑惑,忍不住伸手搭上了他的肩,“你少搭他的腔。”

“等等,造福你是什么意思?”张佳乐抓住他的手,问道。

孙哲平沉默不语,倒是叶修回答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了,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给张佳乐胡说八道。”

“这怎么叫胡说八道……”叶修辩驳道,“我觉得这事能成。原本一开始我来霸图确实有点小犹豫,不过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在场的其他人都看着三人打着哑谜,林敬言有些尬尴显然没有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宋奇英却是紧拧着眉头像是真的在思考张新杰离开霸图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安文逸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对张佳乐的说法不置可否,而莫凡依然隐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地沉默着。

张佳乐敏感,立刻意识到了叶修准备搞的这个药和孙哲平感染的疫病有关。虽然他还是不看好叶修能请得动张新杰,可是此刻他心里的天平却已发生了强烈地倾斜。他反而希望叶修能赢,希望他能请出张新杰研制出良药,就算代价是自己输,自己给全军洗一周内裤在孙哲平这件事面前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可孙哲平却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意外地有些生气。

“我说别说了。”

孙哲平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因为他总在他动怒之前就已经把怒火给发泄了出来。他此刻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于是叶修便识趣地闭嘴了。他不太能理解孙哲平愤怒的原因,因为他认识的、印象中的孙哲平不是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直到后来张佳乐告诉了他原因。

大孙同你不一样,他是个实在人。他怕你给了我希望之后,希望破灭我会受不了。归根结底,他还是太小瞧我了。

张佳乐说这话时一脸的嗤之以鼻,神色中却有些难以掩饰的小得意。这个原因应该只是张佳乐的推测,可叶修却觉得真实的原因应该八九不离十。他恍然大悟,感情这事真能叫人面目全非。

可这时在场的人却没人再敢说什么,就连张佳乐也只是用目光执着地盯着孙哲平的侧脸,像是想要讨一个答案。林敬言觉得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再次充当救场的角色,至少出个声,安文逸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我也认为按照老师……张秘书长的性格,这件事不会有商量的余地。”

叶修转过头眨了眨眼,“小安,还记得我到中央医学院找你入伍特种兵加入兴欣的时候,你是怎样回答我的吗?”

安文逸抿了抿嘴角,沉默以对。那个时候张新杰不但将他的论文判为了不合格,就连他的毕业申请也被打了回去。叶修来找他的时候,他在死胡同里痛苦地钻着牛角尖,对自己没有信心,心灰意懒,对他的邀约置若罔闻。

可叶修知道原因后却笑他认命。

命呢,一向是弱者的借口。当时那个军团的司令官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这样说道。

安文逸抬起头望着叶修,“但他现在依然没有认可我。”

“你又要认命了吗?”叶修反问道。

他挑了挑眉,微微一笑,“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霸图吗?因为只有你才有可能说服张新杰。”
二十四

张新杰皱着眉看着体温计已经升到三十九点五,每隔半小时一次的体温测试让他一点点看着韩文清的体温攀升。他已经打过了一针消炎退烧针,如今也只能自我安慰药不会这么快起效。

抽了韩文清三管血,还在等仪器的化验结果,张新杰尝试去握了握韩文清的手,发现他连掌心都是凉的。他现在心里有些懊悔,原本就失血过多的人现在躺在那里连嘴唇都发白没有半点血色。韩文清身上的外伤不少,流了许多血,四肢的皮肤均有不同程度的灼伤,虽然被他细心地处理过敷上厚厚的药贴,可就算好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相反地,自己却是毫发无伤——至多只是蹭破了点皮,他心里明白,能这样子从那个地方出来全靠着韩文清。若没有他,自己多半早就被埋在那雪山里了。

张新杰心里有愧疚,毕竟按照道理,原本应当自己保护长官才对。

他叹了口气,自己欠韩文清的恐怕还不清了。

没人会否认张新杰是个聪明人。可现在看来,他一点儿也不聪明。他先是放弃了医生和兼职教授这种社会地位很高的职业,跑到北寒苦地来当兵,舍弃了他的专业和优渥规律的生活;若他还在继续原来的人生,他大概早就结婚生子,朝九晚五,担心柴米油盐,不会像现在这样,刚刚躲过死神的垂帘,忧心忡忡地看着还未清醒的同伴。

可张新杰却从没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

仪器还在不安静地制造着噪音,这次分析所用的时间意外的有些长。张新杰不放心地打算去看两眼,就听到有个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关了吗?”

张新杰惊讶地发现韩文清睁开了眼,他坐回床边,关切地问道:“你难受吗?伤口……”

“回答我。”韩文清气息不稳,眼睛也未彻底地睁开,就连这三个字说得都还有些勉强。

张新杰点了点头:“你放心,极地能源站已经彻底关闭了。”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韩文清原本僵硬的面部肌肉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完全放心了下来。看着他的模样,一向严谨的张新杰硬生生地把后面半句话给咽了下去,只是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好好休息,霸图交给我。”

韩文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被握着的手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就算他一个字也没说,他也知道张新杰能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张新杰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果然,张新杰微微笑了笑,握紧了他的手,看着韩文清又一次闭上眼沉睡了起来。

他慢慢敛去脸上留着的笑,露出疲惫的神色。
张佳乐抱着狗盘腿坐在孙哲平的床上,听着里面哗啦啦冲澡的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你说叶修他哪来那么大的把握?说什么要说服秘书长重操旧业,就凭他带来的那个小子吗?我上次见秘书长理都不理他。”

孙哲平的声音隔着门板混着水汽,听起来愈发富有磁性:“他小子精明得很,心里没主意不会冒险的。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他,”张佳乐听见水流声没了,站起来给孙哲平拿干毛巾,“我就是在想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成。”

若是能成,孙哲平身上那相当于定时炸弹的病说不定就能治好了。虽然张新杰明确说过,他治不了孙哲平身上的病,可张佳乐压根就没死心,过去治不了那是没经验,将来可就说不定了。而他这会儿又被叶修刚才那席话撩拨得彻底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看他那信心十足的样子,指不定叶修找到了什么新办法。可他知道孙哲平一定不乐意自己这样想。刚才他在临时指挥室里不惜给叶修甩脸色,已经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张佳乐没想再要惹他不痛快。

孙哲平带着一身水汽钻了出来,接过张佳乐递给他的干毛巾擦了擦头发:“原本还以为你们这里夏天也很冷,要穿大衣来,幸好没听老楼的。”

“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确实特别热。”张佳乐帮他把毛巾挂好,孙哲平从背后把他抱住了,说道,“不管叶修那事能不能成,也用不着你操那份闲心。叶修有叶修的主意,张新杰有张新杰的打算,事情又不是你能左右的。”他凑过去含着张佳乐的耳垂轻轻地吸吮,手不安分地摸进他的裤子里,感觉有点上来了,轻声问道,“今晚还留下来嘛?”

张佳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看他脸上笑得没心没肺的,像是对自己身上的病毒一点儿也不着急,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留,我老跟你睡一屋算怎么回事?”

“你说怎么回事呗。”孙哲平捏捏他挺翘的屁股。

“去你的。”张佳乐受不了他这不正经的语气,抬起膝盖就要踹他。

“唉。”孙哲平叹了口气,“佣兵队的任务算完成了吗,张副官?”张佳乐一愣,没想到他怎么一下子扯到了佣兵队的事上,就听孙哲平接着说道,“咱们接的任务其实就是找韩文清和张新杰是吧。现在他俩自己回来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了。”

张佳乐“唔”了一声,伸手箍紧了孙哲平的腰,他意识到事情有些糟糕。

孙哲平笑了,低头去吻他,一边吻一边道:“就算叶修真有心要我加入兴欣,等他见到张新杰之后早晚也是要走的,他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的……”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最近昼长到令人发指,晚上七八点外面还亮堂着,他不得不抬头瞟了一眼钟:“十一点熄灯,我们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他的话说得够直白,可那些暗示全都被张佳乐给忽略了。他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之间还能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开始是被重逢的震惊和喜悦冲昏了头脑,可偏偏霸图正值多事之秋,各种事纷至沓来,情绪犹如过山车般每天都在大起大落,令他连坐下来好好同孙哲平说说话的时间都找不出来。

他抱着孙哲平,把脸贴在了胸口,一句话也不说。

“我这不是回来了。”孙哲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张佳乐听他说完,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倒不是他现在变得愈发黏人,而是安全感缺失得太久。三年前的张佳乐一夜之间几乎失去所有,令他变得独立坚强,在非议和排挤中单独挑起了大梁。可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承受第二次。

“不做就不做吧,别这样,来,让我看看你。”孙哲平说着就要把怀里的人拎出来。

“你都把老子摸硬了说不做就不做啊。”张佳乐一边瞪着他一边扑上去作势要咬他。

可嘴唇碰上的时候,并没有亮出牙齿,而是变成了温柔的吻。张佳乐捧着孙哲平的脸,同他疯狂的亲吻,一边把他往床上推。

小狗“呜呜”叫着从床上跳了下去,张佳乐早已管不了这么多,他虽然在亲吻上握着主动权,可当他把孙哲平推倒在床上,跨坐上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就被脱了个精光。

张佳乐不计较这些,他弯下身,把孙哲平已经完全充血的分身含进嘴中,草草地舔湿,就准备握着它坐上去。

突然,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张佳乐一惊,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孙哲平低声怒骂了一句,“老子早晚要被霸图的这帮孙子搞得阳痿。”

他伸手拽过张佳乐,旋即翻了个身,把他压到了身下,对着他敏感的喉结又舔又吻。张佳乐在敲门声中表现的很紧张,整个身体硬邦邦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门。孙哲平不耐地“啧”了一声,冲着门大吼:“滚!!”
二十五

楼冠宁有些不知所措。孙哲平那声吼就算是隔着门板,也掩不住那从门缝里头渗出的怒意。楼老板没敢再敲第二回,可他有事找孙哲平,没见到他人不想就这样离开,只得拿着便携式小风扇呼啦啦地对着自己的面门吹,在孙哲平的门口走来走去。

孙哲平虽然狂傲,但向来与人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殃及无辜,哪里像现在脾气这么爆过,这是同张佳乐吵架了?楼冠宁暗自思忖。他同张佳乐不熟,只知道孙哲平对他用情颇深。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见到了,还吵什么架?

紧接着,楼冠宁又听到了里头有人骂了一句“操”。那声音有些尖,听着不像孙哲平的嗓音,楼冠宁还来不及分辨到底是谁,就听到了身体撞在家具上沉闷的声响。

“诶诶,有话好好说,大孙你快开门,别打架啊!”楼冠宁上前又是一通砸门,“那是张副官不?”

孙哲平的房门纹丝不动,里面的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叫喊,倒是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佣兵队里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探出了脑袋,一只手掏着耳朵,掏出一只软木的耳塞,抱怨道:“楼老板,你明儿再来吧,孙队今天肯定不会见你的。”

楼冠宁皱着眉仔细打量起了那人的脸,努力回想他的名字。

那中年人“啧”了一声,索性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体靠在了门框,把另一只耳朵里的耳塞取了出来:“魏琛,我叫魏琛。”

“噢噢噢。”楼冠宁立刻把手上的小电扇给关了,朝他伸出手,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北京人,两年前来的对吧。”

魏琛扯了扯嘴角,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牙:“我是广州人。”

楼冠宁一怔,伸着手,顿时有些尴尬。

“不碍事,您只要不忘了赏咱们一口饭吃就行了。来一根么?孙队给我的。”魏琛掏出孙哲平给他的烟递到了楼冠宁的面前——那是叶修上次塞给他的,他没有烟瘾只是偶尔抽一两根解解馋,所以直接送给了魏琛这个老烟枪。

“不用了。”楼冠宁连忙拒绝。

魏琛也不勉强,自己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燃。

“你刚才说大孙,啊,就是你们孙队,他为什么今天不能见我?”

“他有正经事要干呗。”魏琛笑得猥琐。

“什么正经事?”楼冠宁竟还追问了一句。

魏琛歪了歪嘴角,捏着手中的耳塞,回答道:“老夫也不知道呀。要不,您明儿问问张副官?”

为什么要问张佳乐?幸好楼冠宁反应够快,立刻明白了魏琛的言下之意,“所以,现在在里面同他在一起的果然是张副官吗?”见魏琛只是笑,不说话,楼冠宁结合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动静,不由有些不安,自言自语道,“那他俩这要打起来该怎么办……”

魏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楼老板您放心吧,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俩好着呢。”楼冠宁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魏琛见他盯着孙哲平的大门发愁,不像光是担心他和张佳乐起冲突,便随口问道,“怎么,找孙队有急事?”

楼冠宁含糊地应了一声,道:“军团的叶司令刚同我说,要把大孙调到他那里去。好像是要恢复他的身份和军籍,也不早些说,害我连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怎么说也是我把他带回来的……”

“哪个叶司令?”魏琛收起了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不客气地打断了楼冠宁的话,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却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还有哪个叶司令,就是那个兴欣的叶修,军团最高长官叶司令。上次叫咱们跟着张副官去灭火、看那个爆炸的就是他的主意。”楼冠宁说道。

魏琛“噢”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只剩下楼冠宁一个人还在那里小小地抱怨着。他倒是不在意钱,看重的只有知交好友,他明白孙哲平的处境,若是他能恢复身份,他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是对他这种不把自己当哥们、不同自己事前通气说走就走的行为颇有些微词。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门口又闲聊了几句,楼冠宁抱怨了一下气温,他打定主意最晚这个周末就要带队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月末的fun time party。咖啡红酒美女名车,午夜灯火辉煌才适合他,而不是没信号连默片都看不了、晚上十一点就要准时熄灯的军营生活。这个鬼地方他多一天也不想待。

直到住在对面的小青年提着一壶开水回来,魏琛这才想起来把楼冠宁迎进了屋里。

“诶,我说小乔,你为什么还要特地去打开水?房间里不是有直饮吗?”

那小青年笑了笑,递了一杯热水给楼冠宁,可他接过后道了声“谢”便立刻放到桌上了。“水还是要烧开了喝比较好。”小青年特别认真地回答道。

魏琛咂巴了两下嘴,斜着眼,对此不以为然。

“前辈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对。”乔一帆给他也倒了一杯,还没递到他跟前就被魏琛瞪了一眼。他笑笑,倒也不在意,转过头问楼冠宁,“刚听到楼老板说最晚这周周末就要走是吗?”

楼冠宁点了点头。

乔一帆略略思忖了片刻,又问:“我们全都一起回去吗?”

“当然。”楼冠宁有些奇怪,“怎么,你不想回去吗?”

乔一帆还未开口,魏琛便接口说道:“会不会太急了,帐还没结呢。”

“怕什么,难道他们霸图还敢赖账不成?”

“不过,我怎么觉得我们什么也没干呀。”乔一帆不安地说道。

楼冠宁撇了撇嘴,似乎完全不在意。什么结账、什么霸图,周末就想回去的念头一经冒出便牢牢地占据着他的脑袋,他已经忍不住走神去想象那酒会上的狂欢,怎么会为了那笔钱被困在这牢笼里。

外头的日光终于昏暗了下来,太阳依依不舍地缓缓坠入远处已不见白顶的雪山,可白天积累着的热气却无处可散,将所有的东西都包裹在其中,静静等待月光的发酵。

魏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他起来把空调打开,坐回了床边静候冷气,接着,他发现自己失眠了。

他把两个耳塞取了出来,发现隔壁一点儿声儿都没有了,也不知道孙哲平在搞什么鬼。

他懒得去理会年轻人们的事情,虽然他还没老到这个地步。他有些想抽烟,便在黑暗中一阵摸索——因为懒得去开灯,他知道那包烟就在那里,他也知道那包烟已经所剩无几。

微弱的光在他的斗室里亮起,连他自己的脸都无法照亮。魏琛低头看着指间那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抽过这么清淡的牌子了。他知道叶修在这儿,当他看到这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可他从楼冠宁口中获得意料中想要的证实之后,他反而像是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有些惊惶无措。

可一支烟的时间并不长,留给他惊惶无措的时间并不多。

叶修的烟还未完全烧尽,魏琛便站了起来,把它按灭在了烟灰缸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经年累月的恨意全都排出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它就像是那口烟,顺着他的咽喉钻入他的肺叶,最后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不可或缺的活下去的源泉。

他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刀,拉开门走了出去。
二十六

张佳乐是被噩梦惊醒的。冰冷色调的灰白色梦里却是如大火炙烤大地后般的酷热,他被困在一个像是玻璃罩似的牢笼里,没有出口没有退路,孤独被放大,除了自己找不到任何人,无论是同伴,还是敌人。

他的脑袋已经彻底清醒了,只是眼皮还沉重得连一条缝都撑不开。他的背后起了一层汗,分不清是太热还是刚刚那场梦的缘故。他试着动了动身体,浑身的肌肉酸胀难耐,而背后搂着他的孙哲平察觉到了他的动静,箍着他腰的手又紧了紧,刚刚滑出分寸的粗长又朝他体内深处捅了捅,将他牢牢地插紧。

这个无意识却占有欲极强的动作让张佳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处从内到外都是火辣辣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液体因为孙哲平刚刚挺入的动作又从穴里被挤出,糊在穴口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又试着动了动,轻轻搬开孙哲平的手臂,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就听到他背后闷闷的声音响起:“别折腾了,你还不睡明儿起不来了。”

“到底谁折腾谁了!”原本不想吵醒还在睡的人的张佳乐顿时有些恼,“我要洗澡!”

说完,他就挣着要起来。孙哲平那话儿从他身体里被动地抽出,摩擦着他肠道敏感的内壁,那根还半硬着的性器上湿漉漉地挂满了淫液。

张佳乐站在花洒下拧开龙头,精神有些不济的人被水流冲了个猝不及防。他任由不热不凉的水从他的头顶冲下,淋湿全身。他还被那场噩梦占据着,那股炙热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你还好吗?”孙哲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推开浴室的门进来,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睡意。

张佳乐“唔”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回应有没有被水声盖住,就被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不舒服吗?”孙哲平问道。

张佳乐没说话,只是抱着他,把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孙哲平也不多问,伸手摸到了他的股缝,他的后穴还微微肿着,尚未完全地闭合,他轻松地插入了一根手指,驾轻就熟地帮他把留在身体内的精液排净。

“我以后不射在里面了。”孙哲平吻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说道。

“不,不是,和这个没关系,是我做噩梦了。”他抬头瞥了一眼孙哲平听到后变幻莫测的脸色,解释道,“头疼。”

“时间还早,洗完了再去睡会儿?”

张佳乐点了点头,他现在眼眶有点热,又酸又涩,枕在孙哲平的胸口圈着他的腰任由他帮自己清洗。听了一会儿孙哲平的心跳声,安心了许多,他又开始迷迷糊糊起来。孙哲平快速帮他清理干净,还抹了层药膏,没半点亵弄的意思,只是他头发略长,干起来不容易,孙哲平见他快睡着,就只得作罢,草草地收拾一下,便把他扛回了床,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起早把他头发给理了。

张佳乐一沾着床,整个人就像软了骨头似的,腰背和大腿还有些酸痛,但里面已经舒服了许多,抹了药凉凉的。他眼皮沉沉的,感觉到了孙哲平一直没离开,也在身边躺下时,便伸手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起来。

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孙哲平的心跳声能驱散他噩梦的缠绕。

夜已深,可张佳乐却依然始终无法入睡。他已是累极了,全身的肌肉虽然完全放松下来,精神却还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还没睡着?”孙哲平突然开口,张佳乐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也没睡?”

“你没动静,”孙哲平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了怀里的人,“你睡觉一向没这么安分。”他这会儿有些不安,生怕刚才做得过火,两人出了一身大汗就这样躺着,让张佳乐受了寒。他低头抵住张佳乐的额头,有些惴惴地问道,“该不会生病了吧。”

张佳乐原本还要挣扎两下,可一看见孙哲平凝视自己时担忧的眼神就老实了起来,任由他抵着自己的额头试体温。

“还好,没热度。”孙哲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别管我了,你自己睡吧,我回去了。”

这样下去,谁也别想睡了。

孙哲平不吭声地盯着他,然后猛地用力把他拽到了面前,狠狠地吻住他的唇。

“呜——”一直在沙发椅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狗忽然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口。

张佳乐被吻得有些缺氧,孙哲平适时地放开了他,同他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地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拍了拍张佳乐的肩,道,“我送你过去。”

张佳乐没推脱,他也想同孙哲平多待片刻。

倏地,一道白影飞向了大门,那只被喂得圆滚滚的小狗此刻灵敏异常,全身的长毛都炸起,一贯胆小怕事好吃懒做的小家伙竟冲着外面发出了威胁的低吼。两人都是一楞,尤其是孙哲平,自从收养这只小狗之后,从未见过它这幅模样。

“乐乐……”孙哲平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开口,他同张佳乐对视了一眼,对方也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因为他们俩都闻到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孙哲平抱走了狗,张佳乐摸出了枪紧握在手中,习惯性地蹲守在了门边。两人互递了一个眼色,孙哲平立刻打开门,张佳乐跟着冲出去,朝着走廊的一端举起手枪,而他则把自己的背后全心全意地交给了孙哲平。

两个人背靠背审视了一会儿夤夜时分阙然无人的空旷走廊。窗格的阴影在地上似有些轻微地晃动。

空气里的血腥气这会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到前面去看看。”张佳乐并没有长舒一口气,反而比刚才更紧张了一些。

“你待着。”孙哲平按着他的肩膀,拦下了他,看他脸色不悦,解释道,“你有枪。”

张佳乐没吭声,却退了回来,守住了孙哲平的后方。他看着孙哲平一步步走远的背影,心绪稍稍有些复杂。发现只要一个眼神,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两人配合起来的默契不消多说,还是没有半点减少。

孙哲平走出了三四米后忽然后退了几步,停在了魏琛的门口,张佳乐立刻上膛神情沉重地盯着那扇门。孙哲平打了个手势,张佳乐立刻跟上,同他两人一人一边守在了魏琛的门口。

“老魏?”孙哲平敲了两下门,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张佳乐皱了皱眉,他闻到了从魏琛房里传出来了刚才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佳乐知道他想就这样冲进去,连忙摇头示意孙哲平不要冲动。

忽然,里面传来些许轻微的声响,紧跟着的是魏琛被吵醒后骂骂咧咧的叫骂声。

“我说孙队你差不多点够了啊,那小副官不就在你房里嘛,你去折腾他可别来折腾我啊,老夫会自觉戴耳塞的,你们小青年随意。睡了,有啥事明儿再说。”

听到他这话,张佳乐蓦地红了脸,轻轻拉了拉孙哲平的手臂。孙哲平此时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对里面道:“没什么事,您好好睡吧。”

回应他的是魏琛已经此起彼伏的鼾声。

两人脚步的回声越来越远,想必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咔嚓”一声门锁放下时清脆的机械声在静谧的走廊里还留有回音但整个宿舍已经回归到了午夜时应有的寂静。片刻之后,魏琛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突然,一个人影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黑洞洞的枪口便风驰电掣般压了过来。

“别动。”张佳乐的枪指着开门人的脑门,压着嗓子威胁道。

接着,孙哲平从一旁慢悠悠晃了出来,看清了那人的脸,嘴角牵了牵,有些挑衅地问道,“怎么是你啊?”
二十七

叶修慢慢举起双手,张佳乐的枪口还不依不饶地戳在他的脑门上。他冲孙哲平示意了一下:“诶诶,让咱们的弹药专家留点神啊,这擦枪走火的可没第二次机会了啊。收起来、收起来,好同志咱不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张佳乐笑道:“既然都说了我是弹药专家了,我的枪又怎么会走火?”

叶修瞪眼:“你的枪都上膛了!”

张佳乐冷哼了一声,把枪收了起来,孙哲平问道:“老魏呢?”

“在呢,在呢。”里头喊了起来,“我说你们俩真是……”

张佳乐随手开了灯,便看清坐在椅子上的魏琛捂着一条流血不止手臂,脸色有些失血过多后的苍白,虽然早已在嗅到有血腥味时便料想到有人受伤,但孙哲平还是问道:“你老人家半夜去哪儿撒欢了,被谁挠破了皮?”

叶修“呵呵”笑了两声:“有人不自量力,半夜企图行刺军团司令官。幸好我运气一向特别好,安然无恙,否则,某个老小子可是害军团造成重大损失的罪人了哟。”

张佳乐干笑了两声:“你俩有仇?”

魏琛扫了叶修一眼:“要不是这个家伙拉我去半夜喝酒,喝得头昏脑涨,我会在第二天的演习中脱靶输给喻文州那个小兔崽子从而颜面尽失丢了蓝雨指挥官的位置吗?我会因此远走他乡当个什么劳什子的佣兵吗?这梁子算是结大了我告诉你。”

叶修连连摇头:“怎么现在人年纪越大脸皮也越厚了呢?你自个儿瞧着人家小喻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而自惭形秽,怎么好意思来赖我?”

“蓝雨指挥官?”孙哲平皱了皱眉,他似乎对魏琛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叶修拍了拍他的肩:“关心一下某些流星般的老前辈啊。”

“嘿,有些前辈倒是巴在那位置上攒了那么久军功老得快成白矮星了,给人年轻人点机会,该退就退。”魏琛翻着白眼,意有所指。

叶修笑了两声,没再搭腔。

张佳乐顺着魏琛的目光看向了他用手正捂着的手臂上的伤。魏琛穿着夏季的长袖佣兵服,那衣服孙哲平也有一套,故而他知道那衣服的面料看着厚重,实际特别轻薄透气。而军中随处可见的军用匕首一般刀刃锋利,所以这会儿魏琛的皮肉被割破外翻、伤口深得几乎都快见骨,那已经被割断了的半个袖子更是被血洇成了暗红色,被血浸湿的布料硬挺挺的悬挂在那儿。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魏琛,道:“在霸图刺杀军团司令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魏琛房间里的气氛随之一顿,霸图访客客房虽然五脏俱全规划严谨,极其适合单人居住,但此时却有种空间上的局促和压迫感。屋子里安静得都可以听到墙面上挂钟行走的“滴答”声以及孙哲平屋里那只小狗不安的挠门声。三个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张佳乐,只见他脸上多少流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就算是叶修不追究你的刺杀行径,我们霸图也不会饶过你。”

“哈哈哈。”叶修大笑了起来,走上前拍了一下魏琛的后脑勺,“听见没有老小子,霸图可不放过你呢!”

魏琛恼羞成怒,拍开了叶修的手,冲张佳乐嚷道:“小副官,你可别听这个老混蛋胡说八道,谁刺杀他了,这是误会!我他娘的就是找他借样东西,被他那卫兵给误伤了。”

“啥叫‘借’呢,敢情你们蓝雨以前不开文化课啊?你老实交代,溜进来我房里到底想要偷啥?”叶修不依不饶,“再说了,小莫又不知道你是来偷东西,没宰了你个老小子就算你命大了。”

“呵,就凭那个毛没长齐的小鬼?老夫那是疏忽大意才会被他伤了,你俩就算一块上也不一定是老夫的对手。”

“诶诶诶,你那只手还能动嘛?能动的话就赶紧地把自己下巴托一托。”

张佳乐沉吟了一会儿,脸色沉重地说道:“在霸图偷东西也……”

魏琛原本那张就苍白的脸这会儿看起来更难看了一些。孙哲平上前搂过他的肩膀:“我看这事还是交给叶修自己去处理,你还是别管了。”

张佳乐摇了摇头:“怎么说都是在霸图出的事……”

叶修一拍大腿:“啊呀,我说张佳乐你这会儿怎么在这儿呢?”

见他明知故问,张佳乐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他脸皮薄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紧紧盯着叶修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扎两个洞,孙哲平轻笑了一声,伸手揽过了他的肩,冲叶修扬了扬下巴:“刺杀没成功可真有点遗憾呢。”

张佳乐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挨得很近,他身上与自己有着相同沐浴露的气味让张佳乐一下子就有些心笙摇曳。

“可真不是什么刺杀暗杀的!”魏琛急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哲平抬手打断,“行了,别跟我车轱辘了,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反正你杀不了他,他也不会杀了你,你俩自个儿磨吧。这都后半夜了,我要送他回去睡了。”

叶修还忍不住揶揄张佳乐:“这么晚了还回去啊,要么,就在这儿和老魏挤一挤?”

张佳乐狠狠地冲他比了个中指,跟着孙哲平出去了。叶修在走廊上驻足了好一会儿,望着他俩走远的背影直至与阴影融为一体,扭头看了一会儿魏琛的对门,对着身后坐在屋子里的人轻声说道:“老魏,你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过来,看见魏琛正坐在那儿冷笑,于是,他把门一关,挑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双手十指交错搁在膝盖上,手背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血痕,似是被快刀划拉了一下。他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了,眼皮耷拉着,冲魏琛扬了扬下巴,语气却像是准备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态度:“说吧,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在我那儿?”

霸图的宿舍这会儿早就拉下了铁闸,张佳乐站在楼下打量了一会儿,打算从一旁不显眼的小树林翻窗户进去。

这会儿他已了无睡意,刚才的那场噩梦也忘得一干二净,这地方连巡逻的哨兵都不会来,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同孙哲平再聊两句。

“我看秘书长的房间灯还亮着。”

孙哲平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今晚的月光很亮,高原夜晚的天空一片澄澈,晚上还是很冷,张佳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看着点,别被哨兵发现。”张佳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目光却在四处乱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孙哲平应了一声后,倏地笑了起来,“这事我有经验。”

两人以前在百花没少干在过了宵禁时间之后再偷偷摸回去的事,孙哲平这样一说,难免勾起了张佳乐的一些回忆。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张佳乐开口说道:“那你回去吧,晚上外面太冷了。”

孙哲平这次没有应他,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看他敏捷地徒手爬墙,一口气攀上了两楼,跳上了只能踩半只脚掌的窗台,然后从外面打开了自己紧闭的窗户,安然无恙地钻了进去。孙哲平翘了翘嘴角,张佳乐全程没超过二十秒。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那扇窗里有人压低了声音喊他。

“我睡不着了,你要上来吗?”

于是,孙哲平看见了张佳乐在窗户里朝他伸出的手,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像极了他多年前刚认识他时的模样。
二十八

张佳乐的房间孙哲平不是第一次来。他尤为讨厌那张床垫,又薄又硬,可当他看到张佳乐躺在那上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时,他顿时就把磨红了的膝盖给彻底忘了。

一具强壮的成年男性身体压在身上颇有些分量,炙热的呼吸和热烈的轻吻落在脖子、耳根之类敏感的地方,皮肤上接触到的灵活的舌头、柔软的嘴唇甚至是孙哲平下巴那还未刮净的胡茬都叫张佳乐舒服得像只猫儿似得微微眯起了眼,伸手按在了孙哲平的头上。他坚硬的发梢摩擦着掌心,被张佳乐暗示性地悄悄往下压。

张佳乐身上原本那件修身的军装这会儿已经被撩到了胸口,孙哲平一只手在他的一侧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另一只手则伸到了他的衣服下面,按压着他胸口小小的突起。他的手掌很大,能整个覆盖在张佳乐的胸肌上,那只常年握刀使枪的手不可避免的有些粗糙,此时粗暴地揉拧着他娇嫩的乳粒,让张佳乐很快就有了感觉。

另一侧未曾被爱抚过的乳头也跟着硬了起来,摩擦着棉质的布料,情欲却得不到任何的缓解。

孙哲平一粒粒地解开了他的衣扣,一路从他的耳根舔吻到他的胸口,舌尖有些淡淡的咸涩,是张佳乐身上泌出的汗。厚实的舌头碾过他胸口每一寸肌肤留下一溜儿的水痕,胸口被完全舔湿,却像是故意似的,彻底忽略了两边最需要疼爱的部位。张佳乐不耐地挺了挺胸,他已经不满足于手指制造的快感。

孙哲平故意抬起头,看了张佳乐一眼,拇指按着他已经完全硬挺的肉粒画圈:“这样不够吗?”

张佳乐哼哼了两声,手上用了点劲,把他的头直接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当唇轻吻乳尖时,鼻息撒在敏感的乳晕上激得张佳乐身上那一侧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鼻子里刚发出鼓励似的轻哼,就感觉到乳头被灵活的舌头舔了一圈,又狠狠地压了一下,紧接着就被用力吸进了潮湿温热的口腔。

“啊——”

这一吸让张佳乐猝不及防,乳头一痛,他叫了一声,上半身跟着在床上弹了弹,忍不住两只手都抱紧了孙哲平的头。他吸得用力,像是要从那里吮出什么东西似的,舌头也丝毫没有闲着,一直在逗弄着乳尖。张佳乐被吸得又痛又爽,酥麻的感觉让他更有快感。他一边喘息着,胸口跟着剧烈起伏,一边去蹭顶在自己小腹已经硬挺了的性器。

被紧紧压制住的下半身贴得严丝合缝,就算是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被包裹在其中的热度,张佳乐蹭得自己也已经硬了,勃起的分身被束缚得有些难受。忽然他胸口一凉,孙哲平已放过了他的乳粒,正盯着他,紧接着下身便是一沉,张佳乐感到被身上强壮的身躯压得更紧了一些。

“老实点儿。”孙哲平压着嗓子警告,“小心别擦枪走火。”

张佳乐笑了:“这么快就受不了啦……嘶!你咬我干什么?”

孙哲平舔了舔他胸上那一圈浅浅的齿痕:“我刚才没喂饱你吗?”

张佳乐被臊得没再开口,可是因为他的提醒,屁股后面那个上半夜刚刚被用过还抹了药膏的地方又开始一缩一收有感觉了。他微微一低头就可以看见自己的胸膛上布满了斑驳的红色印迹,一侧被又吸又舔的乳头红肿地挺立着,另一侧的已经被吸入了口中。

敏感脆弱的地方被吸吮着,让张佳乐两边的快感得到了平衡。他搂着孙哲平的脖子,喘着气反驳道:“没吃饱的人是你吧。”

“那这次能吃饱吗?”孙哲平故意地用力吸了一下,用犬齿轻轻磨着娇嫩的肉粒,用认真严肃的口气问道。

张佳乐笑了起来,抱着他的头弓起了身子,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任由孙哲平额上的汗蹭到了他的身上:“你还吃得下?”

孙哲平眸色一沉,抓住他双手的手腕压过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臣服在自己身下胸口布满吻痕和涎液的身体。张佳乐也不挣扎,挑衅似的看着他,任由对方的目光像野兽巡视领地般的在自己身上游走,身体因为承受着对方的视奸而越来越燥热、越来越敏感,这会儿他早已忘了上半夜的那场噩梦,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的身边,无论什么样的噩梦和艰难险境都不会再造成困扰,身体更是已经因为情欲的催开而彻底遗忘了疲劳和不久之前性爱过后的酸楚。

“到时候别哭着讨饶。”

张佳乐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伸出舌尖,慢慢舔了一圈自己的唇,他注意到孙哲平的视线随着自己的舌尖扫过下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顶着自己的下身又硬了几分还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到因为自己小小的挑逗而恼羞成怒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让张佳乐更加愉悦,笑得愈发得意。

孙哲平另一只原本按压在他胸口的手开始在他身上各处的敏感部位胡乱地揉捏。张佳乐的身体紧实又精瘦,身材线条很好,腰腹上连半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只有腰上的肉相对有些软,捏着手感尤其得好而且一捏他就会“嗯嗯啊啊”地直叫。张佳乐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因为那里是自己的敏感带所以孙哲平喜欢捏,还是因为孙哲平捏多了,那里就成了自己的敏感带。

孙哲平驾轻就熟地揉捏着他的腰,张佳乐扭着腰躲闪,就连穿着的松紧裤都被折腾地快掉下去,从而露出了人鱼线和完整的腰线。

像是突然发现更喜欢的东西,孙哲平松开了禁锢着张佳乐手腕的手,俯下身亲吻他的小腹。

很快地,在张佳乐听到响亮的“啾啾”声时,他平坦的小腹上的皮肤也被舔吻得发红,留下了孙哲平的津液。他的舌头正顶着自己的肚脐打转,继而又顺着人鱼线一路亲吻。张佳乐支着手肘抬起了上半身,脸有些泛红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全是对方遗留下的印记。

张佳乐的裤子上有霸图的标志,硬邦邦的有些硌人,孙哲平一点点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已经充血硬挺的性器弹了出来,打在了他的脸上甩出了一点透明的淫液。张佳乐笑出了声,伸手准备去照顾自己的小兄弟,突然就被孙哲平含进了嘴里。

张佳乐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低低地叫了一声,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孙哲平一手托着他的屁股,吞吐了两下,便将整根全都含进嘴里,那条灵活的舌头,缠绕着柱身,粗暴地摩擦着上面突起的青筋,敏感的顶端戳在柔软的口腔内壁里被挤压、被吸吮逼出了张佳乐一连串的呻吟。温热潮湿的感觉让张佳乐彻底沦陷在快感之中,强势地伸手按住了孙哲平的头,想要停留更长的时间。在被迫做了几个深喉之后,孙哲平的脸色有些微微变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张佳乐,却发现他双唇正微微翕合,可以看见红红的舌尖,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清澈的水,栩栩动人。双肩因为快感而不可控制地抖动,胸口两边的乳头还红肿挺立着,渴望得到爱抚。

孙哲平用力收缩了一下喉头,张佳乐的呻吟立刻变了调,“要……要射了……啊……松开!”他想要去揪孙哲平的头发,奈何他头发太短,推又推不开,还被变本加厉地拼命吸吮着,让他在口交的高潮中喷发了出来。

发泄过后的张佳乐腰一软泄了劲,软在床上张着嘴大口地呼吸,胸膛随之起伏,看着他的男人慢慢松开嘴,从他的胯间支起了充满威胁和诱惑的强壮身体。孙哲平脸憋得也有些红,但表情却格外的淡定,嘴角得意地弯了弯,张佳乐看着他上下滚动着喉结把自己刚刚射在他嘴里的精液一滴不剩地全都咽了下去,然后伸出还沾着一点点白浊的舌尖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慢慢地舔了一圈唇。

咕——

张佳乐咽了一口口水,又硬了。
二十九

张佳乐的反应让孙哲平大声笑了起来,凑过去吻了吻张佳乐的唇,男性强壮的身体欺了过来,肌肉结实却不夸张,充满了力量,就算同为男性也会对此感受到威胁。他轻轻厮磨着张佳乐的唇瓣,用舌头撬开他的齿关,轻声道:“这才刚刚开始。”

张佳乐正因为他嘴里全是自己的气味而羞赧不已时,脚腕被猝不及防地抓住往后狠狠一拉,他的那声惊呼还卡在嗓子眼里,人就已经摔倒在了床上,双腿则被架到了孙哲平宽厚的肩膀上。

他托着张佳乐的屁股,二话不说地侧过脸去亲吻他膝盖内侧的敏感点,然后一路又吸又舔地蹂躏着他大腿内侧不见阳光的嫩肉。他在张佳乐最敏感的大腿根部逗留了足够长的时间,把那一块的皮肤吸出了红色斑驳的印记,张佳乐觉得今天的孙哲平像一头占有欲格外强的野兽,在自己身上所有隐秘敏感的部位上都执着地留下他自己的痕迹。同时被占有、被渴求的欲望让他也产生了强烈的感觉。

他完全看不见孙哲平的脸和他此刻的表情,只能通过那轻微舔咬的疼痛感和酥麻感来感受对方的动作和心情,孙哲平对他强烈的欲望让他产生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呻吟得比以往更大声。

孙哲平听到自己的名字混杂在那一串“嗯嗯啊啊”暧昧的声音中时,下体鼓胀得更加难受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枚卵丸含进了嘴里,用唇包裹着,舌头则完全舔湿上面那一层细细小小的绒毛,牙齿一下下咬住阴囊软软的皮轻轻拉扯,耳朵里充斥着张佳乐发出类似小猫叫的“呜呜呜”的声音。

他又短又硬的头发戳在张佳乐的大腿内侧,随着一系列的动作来回摩擦,磨得那块原本白皙的肌肤更红了。

张佳乐感觉到托着自己屁股的手又用了点力,使得腰已经快离开床面了,不打算委屈自己的张佳乐自觉地从床头拿了个枕头自己垫在了腰下。孙哲平压着他的膝盖弯处,把他的两条腿彻底打开。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让张佳乐自己抱着腿,向对方露出自己私密的部位还是让他有些害羞,全身热得像烧起来一样。

孙哲平注视着后穴的目光像是带着温度似地侵入他的身体,那种从身体深处迸发出的燥热在肆无忌惮地叫嚣,渴望被占有和索取。不久之前刚刚被使用过的肠道内还残留着抽插时火热的畅快触感,内壁食髓知味地收缩着,一些淫液从一张一合的小口中缓缓流出。张佳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肩膀,接着,他突然感觉到有块湿软的东西舔上了自己正在翕合的小洞。

“啊——”张佳乐尖叫了一声,这感觉太过刺激,他的分身跳了跳,紧跟着吐出了一些清液滴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条舌头耐心地舔过穴口每一条褶皱,将原本就湿漉漉的后穴舔得咂咂作响。混进肠道内的口水和原本内里的淫液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让张佳乐羞耻地想要捂住耳朵。可是,身体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到那里,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快感让他无处可逃。

“别、嗯……别这样……”浑身都在发抖的张佳乐一边呻吟着,一边带着哭腔拒绝。而此时舌头已刺入他的甬道内正在细致地舔弄里面软软的嫩肉。

“明明你这样更有感觉。”伴着咕叽咕叽的水声,孙哲平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不、不要了!啊——”张佳乐这会儿喊出来时的嗓子都有些哑哑的,他试图往后挪想要从这快要让他沉溺窒息的快感中逃离,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的。

孙哲平终于停了下来,原本就有些红肿的小穴这会儿被他舔得汁水四溢,湿淋淋的。

“现在就求饶了?”孙哲平的脸色隐晦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断所以不爽。

张佳乐涨红着脸看着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早已彻底做好准备的身体这会儿又在情欲得到满足后一阵阵的空虚。还不够,身体在叫嚣抗议着。张佳乐瞄了瞄孙哲平的下半身,气愤地发现他到现在连裤子都没脱,被顶起的裆部有一滩水渍。他麻利地把孙哲平的裤子给扒了下来,眼都瞪直了,“你内裤呢?”

“刚出门太急找不着了。”

“所以,刚才在那两个老鬼面前你是真空遛鸟?”在床上的张佳乐占有欲爆棚,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满。

他伸手摸上那根硕大粗长的阳具,又热又硬又直,顶端挂着透明的液体气势汹汹地冲着他。张佳乐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张嘴慢慢含了进去。他吞吐了两下之后,孙哲平熟悉的气息立刻占据了他的感官,欲望在体内愈织愈烈,身体内的空虚感更甚。

张佳乐草草地把口中的粗长舔湿,然后恢复了刚才的那个动作,朝着孙哲平打开了双腿,眨巴着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进来。”

孙哲平神色中难得有些犹豫:“万一再不舒服怎么办?”

张佳乐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由于噩梦醒来之后的不适被对方固执的归咎于情事,尽管嘴上凶狠地说要吃掉自己却一直在用温和的方式让他获得满足。他小声偷骂了句笨蛋,心里却像是被填得满满的然后裹上了一层甜腻的思绪。他抱住自己的双腿,极大程度地打开,在孙哲平的面前露出被对方舔得汁水淋漓的小穴,用两根手指轻轻扯开穴口,露出了里面鲜红色的媚肉。

“我想要你。”

孙哲平看着他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抱住了身上满是自己制造的痕迹的张佳乐,扶着自己的肉茎狠狠地插入了对方的身体。

当身体被彻底贯穿、被塞满、被贴得没有一丝缝隙的时候,张佳乐低叫出声,把脸埋进了孙哲平的肩窝,鼻尖嗅着他的气味,亲吻着他的颈侧。孙哲平沉默着,除了得偿所愿的叹息和情欲催生出的喘息外没再说什么逗弄张佳乐的情话。他原本就不是此中高手,此时更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情感。

张佳乐会懂的,他终究还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他托着张佳乐的臀部,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大开大合地在张佳乐的身体里来回冲撞,每次都抽出直至龟头卡在穴口再顶入肠道内一插到底,那根硬挺的肉茎毫无顾忌地破开张佳乐的身体,无视他几近痉挛的内壁,一下又一下不可阻碍地奋力抽插。

一开始张佳乐还试着缩紧肠壁去夹他,却立刻在他霸道的侵占下溃不成军。彻底放开身体的张佳乐被操干得满脸潮红,脑袋发晕,眼圈也红了险些就要被逼出眼泪。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却抱着孙哲平不肯松手,不自觉地扭着腰胯来迎合对方的动作,任他疯狂地索取。分身在甬道内捣弄时搅出更响亮的水声,随着每次抽出都会带出一点,洇湿了身下的床单。

“呜呜……”张佳乐呜咽了起来,他浑身肌肉紧绷,那一处已经被抽插得发麻,从大腿根开始痉挛抽搐,直至脚趾。

“慢、慢点……呜……不行了……”张佳乐最后还是忍不住讨饶,可孙哲平不但没有放缓速度,反而更加凶猛地操干了一通,张佳乐崩溃地尖叫着,再一次射了出来。

孙哲平粗重地喘息着拔出了自己的性器,他抹了一把汗,套弄了两下自己的分身,射在了张佳乐的胸口,有些还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低头看着软在床上神情涣散的张佳乐,终于笑了笑:“再去洗个澡?”

张佳乐摇摇头,把他拉倒在床上,抱着他的腰,一合上眼就飞快地睡着了。
三十

外头起了雾。厚厚的雾像是一块磨花了的玻璃遮挡住了整个天空,却依旧抵挡不住炙热的阳光穿透云层。张佳乐在孙哲平的怀里醒过来的时候,腰酸腿软脚抽筋,人倦倦的,贴着床单一动也不想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直到他看到摔在地上的闹钟显示着早已过了早操集合的时间。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调整着焦点分辨了一下,发现秒针还在兢兢业业地向前行走,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一头冷汗一边麻利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试图叫醒还在床上睡得正酣的孙哲平——那家伙居然皱了个眉哼哼了两声揽过张佳乐的枕头抱在怀里继续睡。

“我先走了,一会儿你出门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张佳乐一想到张新杰那张因为自己忘了时间而无声斥责的没有表情的脸就有些慌,也顾不上他有没有听到。他弯下腰系紧鞋带,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孙哲平光裸的强壮身体上有些自己昨晚高潮失控时遗留下的抓痕。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热,凑过去,在他的侧脸轻轻一吻,“别忘了自己翻条内裤穿……唔!”

孙哲平搞了个突然袭击,抓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往自己的唇上压,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缝,流露出淡淡的类似于愉悦的神情。

“知道了。”他弯了弯嘴角,在张佳乐的床上又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睛。

关上门,空荡荡的宿舍楼道里只能听到自己的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张佳乐轻轻伸出食指触了触还留着那人气息的唇,脸上流露出了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意味不明的浅笑。

走出宿舍大门,悄悄绕了个道从不显眼的地方溜进操场,却发现并不是意想中热火操练的场面,整个操场上空无一人。张佳乐一惊,大脑还在构想原因,身体却已在多年的训练下在这种反常的状况中警觉地绷紧,迅速调整到了随时作战的状态。

张佳乐没有多作停留,准备立刻去指挥塔看看,这个时间点张新杰通常都会在指挥室里处理紧急军务,就算是现在韩文清昏迷不醒需要他亲自照看的情况下,这项工作仍是他少数不会改变的项目之一。

可是,他的心里却还是没来由地一沉,随之而来不好的预感让他烦躁又不安。他立刻加快了脚步,在离指挥塔越来越近的同时,他突然闻到了空气里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似乎验证了从刚才就开始令他不安的预感。张佳乐停下脚步,在仔细辨认后,终于看清了指挥塔的顶部燃烧起了黑灰色的浓烟,只是这一切在雾霾天气中并不容易令人察觉。

而此刻,所有人正聚集在指挥塔的下面,他们忙碌奔走的身影被烟尘所遮挡住,声音被各自所戴着的面罩所阻隔,只能听到一声声低沉焦急的叫吼,这场面就像是一出诡异的默剧,他连那些士兵们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却能充分地对他们此刻的焦虑和惊恐感同身受。张佳乐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去寻找张新杰无果,便随手拉住一名抱着水桶准备出去接水的士兵询问情况,被告知是指挥塔塔顶的能量采集器出了问题,所有人都在紧急抢险,但因为整个基地的运转所需的能源全依靠那几台设备,所以,一些机械这时已完全瘫痪,彻底不能使用,使得抢险的工作进展非常缓慢。

他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昨晚太疯以至于今天起来得太晚,可无论如何现在也已经于事无补。

空气中刺鼻的气味越来越强烈,燃烧所产生的废气和大量可能有毒的烟雾使得原本就云遮烟霾的天气更加阴晦,让张佳乐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他一边捂着口鼻,一边往指挥塔的方向快步走去。他再次试图寻找张新杰,仍无所获,却意外地看到暴跳如雷的林敬言。

自从他认识这个人以来,脸红脖子粗的怒吼、狂躁都同他沾不上边,他温和得就像是缓缓流淌着的平静河水,带着一丝滤过阳光的温度,看遍千山万水最终波澜不惊地流入大海。可是,此时暴怒中的他却像是疾风骤雨中的滔滔洪水,带着要将一切彻底淹没的雷霆之钧,震慑住了所有在场的人。

说到愤怒处,林敬言直接摘掉了面罩,摔在地上,又轻又有弹性的过滤空气装置砸到地上后弹了起来,最终可怜兮兮地连蹦了两下,落到了张佳乐的面前。他向前走了两步,在众人的注视中将它拾起,伸手递给了林敬言。

林敬言没有接,但是看见张佳乐让他的情绪安静了下来。他的脸色并不好,挤按着自己的睛明穴,看上去十分疲惫。

“抱歉,我今天起床晚了错过了早操。”

“……”

“让你误会以为我还在里面实在很抱歉。”张佳乐小心地道着歉,一边观察林敬言的脸色,有些忐忑不安。

林敬言沉默了片刻,恢复到了与平时相近的语气,淡淡地说道:“你没事就好。”

他对张佳乐没有任何责备,就连他迟到晚来的原因都没有询问——就算问了张佳乐也一定会找个借口搪塞,可是这依然让张佳乐深感不安。

“秘……秘书长呢?”张佳乐试图转移话题。

“还在里面,”林敬言望着指挥塔的大门,表情有些凝重,“他的实验做到一半,他说他不能丢下那些东西前功尽弃。”

张佳乐一听就跳了起来:“简直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什么重要的实验都没有他人重要!”

林敬言叹气:“他说他会有分寸的。”

张佳乐默默不语,指挥塔顶端腾起的燃烧后的灰色浓烟将半边的天空全都遮住,昏暗的天色根本看不出此时的时间,无风闷热的气温让整个基地就像是闷在一个排放不达标的劣质锅炉里烧着煤这种早已被淘汰的能源,被粉尘和雾霾包围,耗尽仅剩下的干净空气。

“林副官!张副官!能量搜集器的明火已经完全扑灭了!目测可能是能源过剩发生了自燃,索性并没有危及到更多的地方,只是现在没有能源,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刚从指挥塔里跑出来的士兵连手中的水桶都来不及放下,就向两人汇报情况。这次情况特殊,因为能源的停止,使得自动探测烟雾以及灭火的装置失灵,迫使士兵们必须依靠人力搬运水来灭火救援。

“辛苦了。”张佳乐心虚地不敢多说话。

“秘书长呢?”

“我们已经告知秘书长了,他说既然已经没事了,他就不需要这么着急地赶出来了。所以,可能还会再在里面待一会儿。”

林敬言沉默。张佳乐看他的脸色,立刻积极地安排起了善后工作,以此来弥补自己今天迟到晚来的过失。

“有时候,我真的看到你们很害怕。”林敬言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啊?”张佳乐正把指挥塔内的平面图分发给了士兵们,随口问了一句,“你害怕什么?”

“你也会说秘书长在胡闹,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更重要。”

“唔……有什么问题?”张佳乐疑惑不解。

林敬言看了他一眼:“可你自己又岂不是一样?看起来又理智又明白事理,可是,却又都无比的自信,从来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只要有一点机会,只要这机会还在自己的手中能够掌控就会毫不犹豫地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无论多危险,多困难,都不肯放弃,不肯停一停。”

张佳乐怔了怔,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所看到的林敬言的极怒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愤怒,而是如他自己所说的,是害怕。他害怕张新杰的一意孤行,同样也害怕自己的无所顾忌。

“我常在想,你们这些家伙能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不得不说,幸好我们的运气总是不会太坏。”而且,我们也并不是无所顾忌。

张佳乐看见有熟悉的人影在指挥塔的门口晃动正从里面朝外面移动,淡淡地笑着回答道。
三十一

张新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张佳乐和林敬言正站在一块儿便脱下隔热手套拆下面罩走了过去。两人见他过来后片刻的沉默惹得张新杰敏感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张佳乐抢先回答道。

“你……”张新杰看着他衬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觉得热吗?”

“没、没事!”张佳乐立刻尴尬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煞有其事地回答道,“军装仪容很重要!”

张新杰眼尖地看到了耳根处有可疑的红色印迹,但没有戳穿他的打算。

“幸好韩指挥官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像前几天那样依然需要依靠仪器呼吸的话,估计这会儿就会很麻烦。不过,我还是想要快点把他送走,而且回到国都的中央医学院附属军事医院的话可以让他获得更好的救治条件,那里我也比较放心。”

林敬言点了点头:“没错,这里仪器都暂时失灵,要是出什么事就后悔不迭了,不能冒这个险。不过,我们这里已经彻底断了能源,汽车和飞艇都不能用了,唯一那台淘汰下来用汽油的老式汽车行不了山路。也不知道那几台能源收集器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要是让医院直接过来接人,势必韩指挥官受伤昏迷的消息会传扬出去。”

张新杰早就打好了算盘:“不是还有叶修?他不可能在霸图基地待一辈子,一定会有人来接他的。就让他顺便把韩指挥官带回去好了。”

“那要是他趁机讹诈呢?”张佳乐立刻警惕了起来,“这只老狐狸可不会这么好心乐于助人,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张新杰叹了口气,看着周围跑来跑去还在善后的士兵们,浓烟虽然已经渐渐散去,但原本就已经灰蒙蒙的天色这会儿更是犹如盛夏雷雨的前奏,黑云在天空翻滚,空气中四窜的气流让人十分不适。

“那也是没办法的。”

“可叶修什么时候走,我们又不能催他,他脸皮那么厚,就算下逐客令也没用。”张佳乐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此时也没有比找叶修更好的办法了。

“他来霸图当然是有所求,如果他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自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张新杰凝眸远眺,入目的尽是阴晦不明的光景。

叶修没有想到上次自己亲自去拜访却没见到的霸图秘书长这次居然自己跑来找他,果真求人办事的都得装孙子,就连张新杰也不宜例外。他有些懊恼,如果事前知道的话,他一定还要在床上再多赖一会儿把张新杰晾在门口两三个小时才能舒了心口的气。更何况昨晚一通拳脚折腾,他也是将近凌晨才睡下的。

他按了一下直饮水机,直到水没过面饼没散出来半丝热气,他才发现流出的全是冷水,只能无奈地戳戳面饼,试图人工把泡面戳烂一些。

“抱歉,能源收集器坏了。”张新杰寻不到一个合适开口的机会,只能随便找个话头。

“我知道,”叶修这会儿看着化不开的调料包有点愁,“早上乱糟糟的,吵得人睡不着。”

他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在意,也没有问张新杰现在的状况,似乎天塌下来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要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这碗泡面,试图把它吃下去填饱自己的肚子。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架子,试探道:“叶司令官准备什么时候走?现在霸图一团乱,恐怕生活上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不急。”叶修抬起头,笑眯眯地回答道,“原来张秘书长是担心我啊,还特意过来看我,真叫我受宠若惊了。”

张新杰之前是有心不见叶修,这会儿不能再回避:“抱歉,之前韩指挥官没有脱离危险,所以我抽不出时间来……”

“所以,老韩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怎么昏迷?”

被抢白了的张新杰索性扮成一只被塞上了木塞的玻璃瓶,沉默得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于公于私,我想我都应该了解一下。”叶修这会儿神情突然有些严肃,收起了他一贯不正经的语气,突然强势起来,对张新杰步步紧逼,仿佛今天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们霸图的事情我不想管,你们也不会要我管。军团与各个部队之间就像放风筝,我给了你们足够长的线,但是那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断的。你们对我防着这儿防着那儿,我也知道,毕竟要面对像我这样的人普通人确实是很有压力的。”

张新杰表情未变,脸色却不大好。

叶修撩了一会儿还没完全泡开的面,刺溜刺溜地吃了起来,那调料浮在上头,一口咸一口淡的,他也不怎么在乎。他屋子里的椅子上堆满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勉强能坐人的那把给了张新杰,所以他一边吃一边捧着碗坐到了床沿上。就算是军团的司令官,他在霸图也享受不到特殊的待遇,住的也是同普通人一样的客房宿舍。可他的房间比一般人还要再乱一些,桌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桌子上攒着一层的灰,要是搁平时,张新杰准要皱眉头,可他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情不自在了。

叶修不催他,也不赶他,可张新杰却把他那话放在心里反复地琢磨。

叶修大概就是认准了他这一点,要是换张佳乐,他肯定不会这样说。虽然张佳乐对他有些成见,尤其是知道自己帮孙哲平瞒着他那件事后。可这个有时特别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的,这些话说了只会惹他生气讨他嫌,而张新杰却不会轻易动怒,只是他想的比较多,反而会被叶修这样技高一筹善于洞彻人心的人钻了空子。

这番听着不痛不痒却绵里藏针的抱怨叫人听着有些心惊肉跳的,张新杰暗暗思忖,看着叶修也没着急着想要辩白。只见叶修懒洋洋地坐在那儿,弓着背,津津有味地吃着泡面,就像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半点都没把他们的这些动作放在心上,他是军团的最高领导人,而他们全是他掌心里的猴子,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张新杰觉得这人就像是在用吸溜吃面的吧唧声、不端正的坐姿、混乱的内务来嘲笑他四处奔波、心里积攒着各种事,却还要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镇静与从容。

到头来,还全在叶修的掌握之中。

张新杰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脸色,压下了心头纷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进雪山把极地能源站给关了。”

叶修一顿,问道:“为什么?”

“如果不关的话,今天自燃的就不仅仅是塔顶上的能量采集器了。”张新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今天的一切他早已料到,“尽管我们已经放弃了煤炭石油天然气,转而采用绿色清洁能源,但是似乎已经太迟了。地球积攒了太多能量的副产物,以至于无法承受了。

“今天只是能量采集器,也许明天就是核电站,不久的将来,所有的能源都会过剩,气温逐渐升高,冰山融化,草木枯竭。”张新杰顿了顿,发现叶修已经彻底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没有在吃那碗面了,他知道叶修想到了什么,“那不正是微草王杰希的预言吗?”

叶修沉默不语。他望向窗外未曾消退的灰霾,忽然觉得这景象像是自己上次在医院里拍的肺部照片。
三十二

张新杰在叶修的房间里坐了还不到半个小时,房里的空调突然自动运转了起来,一股还混合着硝烟味的风从叶片间涌出,瞬间在空间内蔓延开来。所有的灯也在同一时间跟着全都点亮,灯丝在骤然而至的电压下突兀地闪烁了一下瞬间发出刺眼的光,紧接着又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的程度。房间里看得见看不见的机械重新开始运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沉睡了很久突然被催醒发出的不悦声响。叶修回过神来,笑道:“供能恢复了,挺快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窗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器械容易修复,但这灰霾却没有这样容易消散。张新杰刚才那番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半试探半感慨道:“你知道的看来不少。”

张新杰十指交错搁在膝盖上,坐姿端正,算是承认道:“但不会比你多。”

“这可不见得。”叶修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眉弯弯,看起来颇为真情实意,“至少对于潘多拉病毒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他苦笑了一声,“原来已经命名了吗?”细想了一下,倒是觉得很贴切。张新杰像是被唤醒了很不好的回忆,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薄薄的嘴唇颜色淡得看不到血色。那个陌生病毒的名字就像是一个恶劣的咒语,将他封存起来的人生中最挫败、最灰暗、最想要忘记的东西彻底解除了封印,无论是过去三年还是三十年,每思及此,都要叫他再被痛苦折磨一番……
那场疫病的开端就像是每一本市面上流行的庸俗小说一样千篇一律。

一贯严谨认真的张新杰对于自己在学期中间被迫暂停教学任务颇有些微词。毕竟半途临时换老师,会严重影响教学质量。可他不仅是中央医学院的教授,肩上还稀里糊涂地镶着一粒星,担着半个当兵的身份,就算心里有些许不悦,也终究无可奈何。

他的任务是保密的,但是简单猜想都能想到需要他一个中央医学院的教授特意远道赶来,想来情况一定相当棘手。

西南的局势很紧张,他来之前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到了五天之后才与带兵的百花指挥官孙哲平匆匆见上一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前线上连番的炮火声又将孙哲平催走,张新杰就连他的模样都还没看清,只依稀记得是个很精神很有气势的年轻男人,同韩文清有些像,可也仅仅只是有些罢了,韩文清身上没有他那股子军二代与生俱来不容辩驳的傲气和富养出来的疏慢轻狂。那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张新杰这会儿只想早点完事能回去。可国都里也不太平,嘉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叶修在目前这种边境频繁被挑衅的情况下居然已经有一周没有公开露过面,就连派他临时去西南前线的命令都是他的秘书长刘皓帮他下达的。

他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可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寻常。

孙哲平的狂傲到底是有些资本的,他完全不理会对方三番四次的滋扰与挑衅,直接将部队拉出去来了个迎头痛击,长期以来的僵持与虚伪的平和被他毫不留情地打破,在边境线上痛痛快快地大战了一场。

他把对方赶出了被占领的有争议的领土,但大战之下国境周边的村落沦为废墟,很多人流离失所往南方逃亡,他又不得不将这批流民全都收容下来。

那我要做什么?张新杰在听完百花的士兵炫耀战绩之后问道。

那陪同他的士兵明显是愣了一愣,有些忌讳地压低了声音,告诉张新杰军营里最近一直有人在发烧、浑身疼痛,而且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看来无论科学如何的昌明、时代如何的进步、将士们在战场上如何的舍生取义,人始终还是善于欺上瞒下的生物。尽管这些多半来自于无知。张新杰想。

他在军营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那些发烧浑身酸痛的症状更像是一场普通的流感。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每个人都注射了一针流感疫苗。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话,张新杰或许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后半生,他会在实验室和教室间来回穿梭,会闻着福尔马林的气味看着他的学生一个一个毕业,直至桃李满天下,将神圣的课堂当作避难所,远离一切勾心斗角的纷争困扰,而他也不会再在看到别人高烧昏倒不省人事时手脚冰凉,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一个医生的资格。

那也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张新杰带着口罩,突然去了难民营。

而疫病就在他巡视完难民营的第三天爆发的,那次巡视,他并没有看出任何的问题。就像是一个恶魔心血来潮的突然造访一场宴会,毫无征兆将主人们搞得人仰马翻。可就算是这样的突然袭击,张新杰也并非全无把握,只是这次的疫病却匪夷所思得超出了想象。

是天花。

张新杰一开始还以为是某种变异,但在他仔细查看和翻阅文献之后,确认现在在难民营中蔓延的正是这种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在世界上消失、只在历史文献中才有一小段叙述的烈性传染病。手上已有资料明显不够,尽管众所周知牛痘疫苗可以控制这种传染病,但事实上却并不能完全治愈,更何况早在这种病毒在地球上消失前,疫苗也已经停止生产和强制注射了。张新杰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他内心无比强烈地认定,这次诡异的天花病毒肯定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改良后故意在难民营中传播的,若真是这样,疫苗就算拿来多半也已失灵。

他先是通报了卫生组织这种已经在地球上百年来没有再发现过病例的疾病又开始大规模传播了,并且确认在各所大学内保存的天花病毒并没有外泄之后,他开始尝试研究在难民营中传播的病毒来源。

结论是找不到。

天然性感染天花病毒,再一次推翻了张新杰从书本上读到过的东西,他找不到病源,内心更加确定这是一次人为的事件。

然而直到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慌张,尽管这场带着颇多疑点的疫病来得悄无声息还来势汹汹,可毕竟是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被人类攻克过的病毒,他没有理由被这样的东西搞得手忙脚乱。

就像是一方拿着顿弓连弩朝扛着火箭筒和机枪的阵地发起的进攻,尽管勇气可嘉,却因为时间的差距让这种攻击毫无实质的伤害。

所以尽管紧张,却依然从容。

张新杰是一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小看任何东西,天花也好,感冒也罢,对他而言,只要在他的职责范围内,都一视同仁,区别不外乎是他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的多寡而已。

可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他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令人颤栗的乐章短短的前奏,而那只突然造访的恶魔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跳出口袋,俯视着他们,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一一修改。
三十三

叶修填饱了肚子,那碗泡面却并没有让他的胃舒服一些。

“抽吗?”他把烟递到张新杰的面前,看着对方略带惊讶的表情,他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一根,放松放松。”

“我不会抽烟,谢谢。”张新杰快速地眨了两下眼,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已被叶修看清了所有隐藏起来的情绪。

“不会可以学,我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叶修居然语重心长地劝导他。

张新杰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作为一个曾经做过医生的人,我不建议你靠抽烟来放松减轻压力……”

“我没有压力呀,”叶修抢先截断了他的话,还狡猾地抓住了他的话头问道,“难道你有压力?”

张新杰反问道:“难道你真的没有?”

“我真的没有呢。”叶修摊了摊手,“压力这种东西,说着说着就有了,但也说着说着就没了,而且我很忙,没空有压力。”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在指间转来转去,却没有点燃的意思。

张新杰低着头,看着自己这双能做最精细心脏手术的手,手掌曾经握着手术刀磨出的茧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有中指上还留着一些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那个病毒——就是已经被你们命名为潘多拉的病毒其实自身并不会传染,也不会致人死亡。但是,它却会让那些已经被人类用药物或者疫苗所攻克的病毒重新活跃起来,比如那次的天花和后来爆发类似在中世纪欧洲肆虐过的鼠疫。它会让病毒更强壮更活跃,突破我们人体自身的免疫体系,是这些病毒们自然性传染的罪魁祸首。”

“但三年前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它不是吗?”叶修道,“你已经尽力了。”

可张新杰却摇了摇头,他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我的人生一直以来都很顺利,在我手上治好的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慢慢的,我变得相信自己多过其他。当年,我以为那场天花爆发不是偶然,是人为所致,以至于错过太多可以把这个病毒元凶找出来的机会,才会发生这么惨重的损失,就连孙哲平也……差点死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过复杂,其实真正复杂的根本是我的心。我需要时间来重新思考,以这样复杂的心境握着手术刀或者拿着教案上讲台到底对医学还剩下多少的敬畏……”

张新杰说完这些长长久久以来堆积在心里的话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很少会带上情绪的脸上此刻却皱紧了眉头。

看到这样不熟悉的张新杰叶修先是愣了一愣,但他随即就有了主意。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张新杰,语气似是有嘲笑又像是揶揄,还带着一点点出乎意料:“没想到就连你也会因为压力而逃避。什么需要时间,三年了够长了吧。其实还不就是因为治不好,找不到有效的办法,就转职逃到霸图躲起来做完全无关的工作来逃避自己的失败?”

叶修直白的话并没有令张新杰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叶修,眉头慢慢地舒展开,语气依然还是淡淡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叶修摊了摊手:“我可没有想要激你。我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有来有往的才好商量。我可以帮你,给你机会,但你心里的结需要你自己去解。”

张新杰笑了:“你帮我?”

叶修点了点头,索性直接挑破了天窗:“我想请你出山。”

“出山做什么?”

“开发疫苗。”叶修蜷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微微牵了嘴角,“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把之前没做完、没做成功的事做成,怎么样?”

张新杰笑了笑,看着叶修不吱声。

“唉,你别光笑啊,”叶修挑了挑眉,催促怂恿道,“快点答应吧,这多好的机会啊,刚好还能检验一下你这段时间思考有没有成果。”

叶修的话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张新杰显然对他秉性知之甚深,便道:“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

“很有这个必要。”叶修严肃地说道。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轻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拒绝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叶修站了起来,走到张新杰的面前,弯下腰用手撑住张新杰椅子边上的桌子,笑得胸有成竹:“可能性虽大,却也不是不可能不是吗?”

张新杰眯着眼同他对视,像是两个危险的赌徒正在彼此打量对方,盘算自己手中还有多少的胜算。

“三年前我自顾不暇,力不从心,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会给你提供最大的支援,资源问题你更是完全不用考虑。”叶修伸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忍不住用了点力,“既然知道了放任下去会产生怎样严重的后果,那我们就不能不管了。”

“这就是你来霸图的目的吗?”张新杰问道。

“没错。”叶修回答得很坦然。

“仅此而已?”

叶修一顿,突然神秘莫测地笑了起来。

“你只带了两个人来霸图,带安文逸是想来和我套近乎?”张新杰说到这儿不由笑了,“要说服我制作潘多拉病毒的疫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的容易,更何况安文逸并不能成为你的筹码。叶司令官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白跑一趟,在霸图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叶司令还想在霸图得到什么呢?那个叫莫凡的警卫员,真的只是警卫员吗?”

“他现在可真的只是警卫员呢。”

张新杰似乎不准备就这样随便让叶修糊弄过去:“我听说叶司令扯起的兴欣当时由形势所迫有不少并不是正规军事院校毕业的,有很多人是雇佣兵出身,不知道这位莫凡警卫员过去是干什么的?”

叶修想了想,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弗拉格珠宝行的那桩失窃世纪大案就是他干的。”

张新杰故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想来霸图浑水摸鱼。”

叶修站直了身子,似乎十分遗憾:“新杰,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看来是失败了。这件事先不管,我说……”

叶修的话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门外似乎有人在争执。叶修走去开门,张新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看见宋奇英怒气冲冲地拽着安文逸把他给拖了进来。

“怎么回事?”张新杰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有些出乎意料,没明白他们两个人是怎样扯上关系的。

安文逸狠狠地拍开了宋奇英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站到一旁理了理白大褂,看了一眼张新杰,刚想开口就又全都咽了回去。

宋奇英指着他道:“就是这个人在韩指挥官房外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

安文逸原本就不善于争辩,这会儿有叶修和张新杰在,他更不会多说话,默默地站在那儿只是不甘心地瞪着宋奇英。

叶修打量了他一会儿,便笑着拍了拍宋奇英的肩,他认得这个孩子,是霸图培养的接班人,为人有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小宋先别生气,说不定是误会呢。我看可能是我们小安不太认路,走错了道。”

宋奇英皱了皱眉,他看得十分清楚,安文逸绝不是无意误入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大声反驳叶修的话,而是看向了张新杰。

霸图的秘书长有并不宽厚的肩膀,相较之下略显单薄的身板,但是他却能在这个以力量为尊的部队里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他站在这个已经看起来有些拥挤的客房中间,有完全不输给身边联盟军团司令官叶修的气场,这里是他的主场,他说了算。

而他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三十四

张佳乐手上捏着那张电报,匆匆扫了一眼上面那行短短的字,立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刚刚来不代表是刚刚发的。能量接收器损坏后,基地里所有的电子仪器都不可使用,通讯仪自然也不会例外,恐怕对方早就发了,只是霸图这边直到现在恢复供能之后才收到。

“你先回一封,就说收到了,让他们快点清理一下指挥塔,下午就不要训练了。我去找叶修。”

张佳乐把电报纸折了一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虽然电报上说来接叶修的飞艇最快傍晚才会到,但来得这么突然,还是让已经状况频发的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张佳乐不想揣测这封电报和即将匆匆而来准备接走叶修的飞艇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早就过了好奇没有分寸的年龄了,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孙哲平会跟叶修一起回兴欣吗?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在他脑海中反复地浮现,就算他早就把所有的利害都分析了一遍得出目前对孙哲平最好的答案,这个问题还是会像这样不经意地蹦出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其实是极度不想让孙哲平再从他的眼前离开。

一刻也不曾想。

这大概就是年纪大了的表现,目标变得清晰而明确,而想要抓在手上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张佳乐想。

年轻时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离别挂在嘴边,总觉得离开谁地球照样接着转,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人哪里是那么脆弱的动物,就算真的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想得蚀骨灼心,第二天起来就又会是新的一天。

更何况他有那么多事要做,要训练要上战场还要应付他并不擅长的那些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他坚强、一往无前,他的生活忙忙碌碌,爱情不过只是很小、很少的一部分,像是不怎么美丽的蒲公英,一吹就全都散了。

可张佳乐却偏偏是一个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时间拉得越长越能体现出来。而这一次大概是原本以为会彻底失去的人再次回到了身边,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张佳乐比最初刚刚同孙哲平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珍惜。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却不曾有过七八九个红颜知己、四五六位新欢旧爱、两三个暧昧对象,只和一个人谈过一场恋爱,谈得伤筋动骨血流成河,演尽了所有的狗血戏码,到底算不算是很没劲的人生。

他从楼梯上下来走过拐角,刚好就看到了孙哲平正靠着墙站在那儿同楼冠宁说话。他背对着自己,肩膀很宽,身上的制服有些皱,头发似乎比他刚刚到霸图的时候要长了一些。

他的侧脸看上去很轻松,还有微微笑起来会发亮的眼睛。

张佳乐心里忽然一动,自己还能爱他多少年。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时光缓缓淌过一生,悄无声息,仿佛没有期限。

还是楼冠宁先看到了他,接着孙哲平转过头,笑得更热烈了一些,朝他扬了扬手。

“你怎么也不出声,学猫啊。”孙哲平看着他走过来,说道。

“看你们聊得正欢,没好意思打扰。”

孙哲平大笑,揽过张佳乐的肩,三个人一齐朝外面走:“你干嘛这么客气,你和小楼又不是不认识。”

楼冠宁接了下去:“我同张副官只有生意上的往来,霸图一直是我们军火的大客户,这次佣兵团的佣金开得也很多。不过,私下的交流可真没有过,去年联盟军团在楼氏高级会所办的酒会张副官也没有赏脸光临,少了不少结交的机会。但是,我可是从他那里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

“噢?”张佳乐来了兴趣,他转过头问孙哲平,“你都说我什么了?”

“说你特别厉害,二十公里拉练拿过全军第二。”

张佳乐脸一沉,戳着孙哲平的胸肌:“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这还不好?那我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你就不能夸夸我聪明伶俐、玉树临风之类的?!”

楼冠宁走在前头,默默地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走出大楼,天空中的灰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是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里还混杂着一些焦灼的气味,他回过身,看到那两个人才走到一半,走得很慢很慢,而他不介意等一等他们。

忽然,孙哲平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帮张佳乐把散开的鞋带重新系上。

他人很高,单膝跪在地上缩在那儿看起来有些别扭,可他却完全不在意,认真地帮他系着鞋带。张佳乐低着头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只能看到他头顶那小小的发旋。孙哲平给他的靴子绑了一个结实的结,直起身时发现张佳乐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笑道:“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就算有一天你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老头子,佝着背直不起腰,就连上厕所都要有人扶,一脸褶子丑得不能再丑,我还是……”说到这儿,张佳乐突然露出了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容。

他凑过去在孙哲平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吻,鼻尖闻到的是他自己房间里剃须水的味道。

爱你。

在他耳边把话说完,发现孙哲平搭在他腰上的手掌心滚烫。

“怎么突然说这个?”孙哲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要你记着就好。”张佳乐眨了眨眼,他看了看前面已经等了很久的楼冠宁,说道,“你走吧。”

孙哲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要独自一个人走的意思,而是拉着张佳乐一起走了过去。

他跟楼冠宁嘀咕了两句,张佳乐没注意听,他已经不在意这么多了,只知道最后楼冠宁一个人先回去了。

而孙哲平一直跟着他,直到站在叶修的房门前。

“你来找他?”孙哲平问道。

张佳乐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电报:“他要回去了。”

孙哲平“噢”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我也快走了。”

张佳乐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孙哲平看着他敲响房门,脸上惆怅的情绪慢慢消失不见,门开的那一刹那,张佳乐的脸上变得和往常一样平静。

叶修的房间里意外得已经挤进了很多人。张佳乐愣了愣,却很快回过神来。

“来找我吗?”张新杰走了过来,问道。

张佳乐摇了摇头,把那张电报交给了叶修:“兴欣来的。”

叶修快速地扫了一眼内容,回了句“谢”,便随手一塞:“还有事吗?你们俩进来坐吧,俩大高个往门口一杵,里头的空气都不流通了。”

张佳乐意外地没有跳起来,也没有嚷嚷着要把叶修嘴上占的便宜给占回来,他看起来极其疲惫地摇了摇头,回了一声:“不必了。”

他不是真的累,看起来精神也没有丝毫萎顿的迹象,他只是完全没有了搭理叶修和他拌嘴的兴致。

连和叶修吵架都变得兴趣缺缺,这样的情况有些不太常见。叶修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张佳乐身边的孙哲平。可这次,孙哲平却十分没有默契地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叶修变本加厉:“难不成是因为我要走了舍不得我啊?”

张佳乐没搭腔,直接甩了个眼刀过去。

叶修看向孙哲平,示意他开腔:“你俩这都不说话是干什么?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

“我没什么啊。”孙哲平翘了翘嘴角,“就是张佳乐的内裤穿着有点小,勒得紧了不太舒服。”
三十五

孙哲平的话音落下,一房间的人缄默了两三分钟。宋奇英先是呆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脸已红到了耳根;安文逸则不像他那般窘迫,目光却也尴尬地落在了地上,不敢看孙哲平和张佳乐;张佳乐被孙哲平惊世骇俗毫无顾忌的话打得脑中一片空白,盯着他眼神又羞又怒,尴尬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而孙哲平只是勾着嘴角,正在用犀利狂傲的目光和叶修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先出声的是张新杰。

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对于孙哲平所说的不予置评。

他希望继续刚刚被中断的话题,可此时情况又因为张佳乐他们带来的电报起了变化。叶修或许很快就要离开,这虽然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可是他却没有把握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叶修达成共识。

这就是一场交易。没有赢家也不会有人愿意做输家,各退一步看起来是比较好的选择。

可是,这个时候,张新杰却又犹豫了。

他叫住了叶修,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时,他却闭上了嘴。

静默了片刻之后,叶修似乎体察出了他的心情,明知故问道:“你还在考虑什么?

“我送老韩回去确实可以,”叶修一向很有耐心,可是他知道现在的张新杰需要再被推一把,“他现在还是昏迷不醒,需要一个医生待在旁边,但你又说你不能离开霸图,你说怎么办吧。”

安文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然没有人在看他,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是这间狭小又拥挤的客房的焦点。他是张新杰此时唯一的选择。这不符合他所追求的,因为自己不过是在这种处境下老师不得已的退路,不是他率先想到的最优。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顾不及这么多在从前他不能接受的退而求其次。因为他知道,逼迫张新杰做任何一项有违他心意的选择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张新杰也会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干脆利落地拒绝。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心里还是会微妙地燃起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希望,就算他一次一次被现实打败,他也始终都无法放弃。

“你都看到了什么?”张新杰突然提问,他的目光随之透过镜片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安文逸身上。他冰冷理智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令被点名的人手指有一些轻微的抖动,可是安文逸立刻就想到了张新杰曾经说过作为一个需要拿手术刀的医生,手稳是极其重要的。他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因为紧张陡然加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就像多年前他在课堂上站起来回答张新杰的提问一样,“我看到韩指挥官躺在那里,他身上盖得有点多,面色有些红,可能在发烧。”

张新杰立刻皱起了眉,这让安文逸随之心头一紧。可张新杰却只是再次地叹了一口气,“奇英说你待了很久,就看到这些吗?”

安文逸点头,却不明所以。

“你只是隔着玻璃窗那么远地看着病床上的病人,就自己先下了定论吗?‘可能在发烧’这样的话难道不是你在心里就已经给病人诊断了吗?”张新杰逼问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否定你,而你其实心里是觉得我错了吧,才会更加的想要做出什么给我看,来证明自己、证明我对你的评价全是错误的,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不合格。就像当年在解剖课上,你在讲解结束之前就擅自全部完成了一样,就算你的结果是正确的,依然是不合格。”

安文逸默默无语,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格外的严肃,只有孙哲平像是对张新杰所说的完全不感兴趣,伸出手拍了拍叶修的肩,示意了一下,像是有话要同他私下里说。张佳乐望着他目光充满了疑惑,看上去蠢蠢欲动想要跟他们一起去,却被孙哲平用眼神阻止了。

孙哲平和叶修没走的太远,还能听到张新杰低沉的声音不时地传来,张佳乐频频望向他们俩,看起来早就心不在焉。

“跟你去兴欣打算让我干点什么?”孙哲平转了个身,背对着张佳乐的方向,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自然不会亏待兄弟你的。”叶修习惯性地摸出烟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次却被孙哲平拒绝了,他自己也没抽,照原样又搁回了兜里。

“说笑话呢你,还不亏待我?”孙哲平笑了起来,“那会儿说的也就张佳乐当真了,你跟我都心知肚明,你那兴欣压根儿就不需要我。”

“特别需要你。”

“滚蛋吧。”孙哲平笑骂了一句,“要是是你三年前的兴欣,我兴许还能相信你是真心实意,这会儿请我过去是去养老吗?”

叶修顿了顿,饶有兴趣的回头看了一眼张佳乐,他的举动令张佳乐十分不安,准备动身过来了,可是那边的气氛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你俩这也太黏糊了吧。”叶修还是忍不住评价道,尽管张佳乐刚刚脸上的表情做了伪装,可是从中流露出的焦虑和不安却逃不过叶修的眼睛,“他情绪不太对。”

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叶修这次来霸图的时间不算长,一个月都还不到,可是观察入微的他还是明显感到了孙哲平的出现令张佳乐发生了巨大变化。

那个人像是迅速地脱下了所有的外壳,将自己最柔软最感性的部分过分暴露了出来。他或许是背着这样的外壳太久太沉重,直到孙哲平的到来,让他抓到了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浮板,就不愿意再放下。

“还用你说。”孙哲平道。

“怎么,你想留在霸图吗?”叶修觉得这个提议比让孙哲平跟他去兴欣还不靠谱,果然他刚说完孙哲平就摇头了,“没有。”

叶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叹什么:“恋爱中还保存理智的男人兴欣真的是需要的啊。”

孙哲平哈哈大笑:“滚你丫的,对了,明年过年回家吗?”

提到这个叶修顿时目光有些闪烁,偏过头道:“再说吧。”

“到时候,你可得回来。”孙哲平同他一道长大自然对他家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他爸也是个厉害的老头子,“那会儿我们仨再聚。”

这听起来像是分离时常常会说的道别话,叶修却能听出个中深意,“哎哟”了一声:“怎么,‘仨’?你准备带张佳乐回家见家长了啊,胆子大了啊,叫我回去是替你们分担压力的吧,跟谁学的心这么脏?”

“呵呵。”

“行了,”叶修拍拍他肩,“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还不忘转过身逗逗张佳乐:“老孙要走了,还不快过来多说两句话?”

张佳乐顿时横下心走了过来,反正张新杰在那儿说些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听进去。但事实上,此刻屋里的张新杰早就没有在说话了,他像是累极了,坐在唯一那把椅子上,看起来脸色十分得憔悴。

宋奇英担心地看着他,安文逸始终都在沉默着,手紧紧地抓着身旁的铁制栏杆,攥紧了的手指几乎要将上面的铁锈全抠下来。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像是有巨大的飞行器正在靠近,叶修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来得这么快”却还是让一旁的张佳乐听见了,他注视着孙哲平跟着叶修朝外面走去的背影,脸上平静的表情顿时有些崩裂开来,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跟上了孙哲平。
三十六

因为低空能见度过低以及霸图指挥塔电子仪器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那架小型飞行器在霸图基地的上空盘旋了两周尝试了几次都未降落成功。巨大的螺旋桨掀起气旋将空气搅得支离破碎,灌木深草纷纷倾倒,隆隆的声响昭显着其想要降落的迫切。

“咦,不是兴欣的?”叶修眯着眼看清了那小型飞艇机身上的标志,掏出那份电报再仔细看了看,没有落款只有电报内容和发件人那栏两个字母LY。张佳乐告诉他是兴欣来的电报,他便没有细究,只读了内容,现在看来是张佳乐一开始就搞错了,可他虽不像张新杰那样谨小慎微,却何时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多半是心里原本就横着这根刺,电报一来那根神经紧绷得过了头。孙哲平看着叶修满是揶揄的眼神听着他故意重重地叹气,淡淡道,“连个落款也没有,蓝雨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咳咳。”这护短护的。

这时跑出来了一队士兵,穿着荧光衣挥舞着荧光棒,站出了一条航道,指挥那架飞艇降落。

蓝雨的机师似乎是个新人,飞艇擦着地面掠过的时候速度还没彻底降下来,导致在滑行出一段距离后发现计算失误,有撞上房屋的可能,飞艇被紧急制停,被过早放下的起落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触及地面的时候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在湿润的地面上也划出了一道火花,看得一旁的人心惊胆战,纷纷捏了一把冷汗。

飞艇最终滑出了预定的停机场地,险险地停了下来。

“这我觉得军团可能要考虑一下蓝雨的空军是不是需要重新考核一下了……”叶修若有所思道。

“蓝雨有空军?他们不是海军吗?”

“噢,怪不得。”

说话间,舱门打开,升降梯自动展开,紧接着就看见两个人从飞艇里下来,只是隔得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到底是谁。等那袭水蓝色的军装走近了,张新杰也正好赶了出来,看了一眼飞艇停放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

“唉,我说,你们霸图的停机坪怎么这么小,能造大点嘛?爬高原已经很累了,连个指挥塔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上上个世纪开飞机还有个卫星雷达导导航呢。视野也不好,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叫人怎么停啊,这开车的都得停得战战兢兢的吧何况我那么大一架飞艇,磕了碰了倒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们的房子弄点人员伤亡,我多过意不去啊。”

“咳。”张新杰轻咳了一声,“抱歉,凌晨的时候能量采集器爆炸了,指挥塔发生火灾,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恢复过来,黄副指挥官见谅。”

刚刚说话那人停下了脚步,他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短袖军装制服,下身一条剪裁精良面料敦实的深蓝色军装长裤,腰间别着一把枪,个子不高,但人看起来十分有气势。这位姓黄的副指挥官同张新杰不算是很熟悉,只在会上打过几个照面,刚刚还抱怨连连立时口风一转,同他点头致意,“张秘书长怎么都亲自来了,唉,这怎么好意思啊,我接上老叶马上就走,真是打扰了,不好意思啊。”

“我说你接我干嘛?”一旁的叶修问道。

“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咯。”黄少天立刻小跑了过来,一把架住叶修的另一条胳膊,说话语气十分不客气,举止动作却显得很是熟悉亲密,“情况紧急,你废话少说。”

叶修不为所动:“你叫别人废话少说?”

“唉唉唉,我们有话可以上飞艇上再说嘛,真的来不及了……”

“你都不说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就这样把我绑了走,我很怕的呀。”叶修嘴上说着害怕,可表情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你总要讲讲清楚嘛。”

黄少天立刻瞪大了眼睛:“喂喂,我们什么样的交情啊,你居然认为我会害你?你这种行为直接伤害到了我们深厚的友谊,令我非常十分极其得伤心。想当年,你搞兴欣的时候没枪没炮没子弹,是谁偷偷瞒着文州,把仓库里的子弹都借给你的?你真是太没良心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王宝钏与薛平贵……”

“黄少,最后一个用得不妥。”那个跟着黄少天一同来的小警卫一脸尴尬地提醒道。

“反正总归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黄少天朝他的小警卫招了招手,“蓝河,来来来,我们一人一边,把叶司令‘请’上飞艇去。”

“黄少用强的不好吧……”

一同站着的人各个都是人精,绝不是没眼力劲的,这黄少天始终不肯说发生了事,估计是不方便当着霸图众人的面。张佳乐当即就“哼”了一声,张新杰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个因由自己先避一避,可他现在是霸图的主事人,蓝雨的人在霸图的地盘上,他不方便不在场陪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事儿。”黄少天见状有些尴尬,便松了口,“就……就是今年的天气异乎寻常得热,到处都在闹旱,有些地方开春之后就没下过雨了,情况不怎么乐观,上面想炸大坝了,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你们知道的,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处理不当的话,可是会造成社会恐慌的。”

“这么严重,”叶修一听就皱了眉,“旱到什么程度了?”

蓝河报了一个今年黄河水流量的数字,还补充道:“今年上游水库可一天都没有截过流。”

他说完之后,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

“可我没收到老冯的军令啊。”

黄少天一拍大腿:“谁叫你到处乱跑,老冯把军令送到微草去了,没想到你已经跑到霸图来了。”

叶修知道这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准备叫齐人,立刻就跟黄少天一起出发。

“什么什么,你要带那么多人?”黄少天惊讶地看着叶修,“你不是就带了两个人吗?我蓝雨的情报从来都不会出错!”

叶修点点头,“确实没出错,但是老韩现在昏迷着,情况有点复杂,我答应了新杰要把他送去中央军事医院的,早点康复,早点回来工作。而且我在这里还遇到了孙哲平和魏琛,他们已经决定弃暗投明加入我大兴欣了,我总不能把他们都留在这儿吧……”

“等等……”黄少天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跟着重复了一遍,“你说魏琛?”

“没错,就是你们蓝雨的前任指挥官魏琛。”

黄少天顿时像个哑了的炮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整张脸却因为激动而憋得通红。他和魏琛的感情很深,以前在新兵营还没正式加入蓝雨之前,魏琛就是他的教官。他离开蓝雨之后,魏琛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这一断就是很多年,现在这意想不到的重逢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关于魏琛所有的记忆全都在脑海中一齐翻涌出来,一时间千头万绪,以至于他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蓝河小声提醒了他一句,黄少天顿时想起了什么,开始犯愁:“可我这次开来的是个小型艇,只能坐五个人。”

“你倒是满打满算一点余地也不留。”

一旁的张佳乐看了看孙哲平,悄悄攥紧了拳头。

蓝河忍不住道:“而且人都坐满的话,我们可能会燃料不够。”

叶修想了想,还是转向张新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这里只有入雪山才会用到的救援直升机,事到如今只能先用车把你们送下去,但距离我们基地最近的小镇也要开一天。你们这会儿出发的话,晚上就可以到镇子上了,先歇一晚,我帮你们联系最近的虚空部队,他们应该有比较大型的飞行器。”

张新杰顿了顿,看了一眼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张佳乐,语气平淡地说道:“张副官。”

“啊?”张佳乐猛地抬起了头,像是课堂上思想开小差被老师抓到的窘迫。

“你送他们一下吧。”
三十七

张佳乐没有看见临走前张新杰郑重地把一样东西交给叶修;对于黄少天叽叽喳喳拉着魏琛几乎把前半生的人生全都聊完的噪音则完全屏蔽;更没有留意到那个跟魏琛关系很不错的年轻佣兵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他机械性地踩下油门,握着方向盘,一直把车开出了半个多小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孙哲平就抱着他自己的狗坐在他后面的位置,似乎从一上车就闭上了眼开始打盹。张佳乐猜。

“喂。”

那声音是贴着耳朵传来的,干燥的、带着薄荷糖味道的热气呵在了敏感的耳廓上,张佳乐打了个激灵,手里的方向盘一抖,车打着S型朝前面开去。

听到孙哲平笑出了声,张佳乐脸上有点挂不住,红着脸骂了他一句,平白凑过来招惹的人也不恼。

“今天晚上在镇子上住一夜还是连夜回去?”孙哲平问道。

“连夜回去。”

孙哲平心平气和地说道:“这路上也要开个五、六个小时,你这疲劳驾驶太危险了。”

张佳乐笑道:“这算什么,以前在无人区执行任务的时候,连开三天三夜我都扛得住。”

张佳乐说的倒是实情,他们这些特殊部队执行的任务偶尔需要穿越那些没有人活动的地区。而这些地区常常栖息着各种野兽猛禽,一旦稍做逗留的话,很有可能会吸引那些饥饿的食肉动物。人类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刚好同它们相反,夜晚则是它们活跃捕食的时间,那些在草原上遭遇饥饿的狮群而将行驶中的车辆掀翻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不但不能停下休息,更要格外小心谨慎。

“这会儿又不是执行任务。”孙哲平说话时挨得很近,张佳乐只觉得他的嘴唇在自己的侧脸上轻轻地蹭过,有微微的又麻又痒的感觉。

“我可警告你啊,别在这儿撩拨你男人,当心我火被撩上来把你就地正法。”

孙哲平嗤笑了一声,索性直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能耐了啊,怎么个就地正法?说来给我听听?”

“别闹了,我开车呢,他们都坐在后面。”张佳乐皱了皱眉,飞快地瞥了一眼孙哲平,看见了他唇边的笑意,“没事干就躺着眯一会儿,我开车又快又稳,你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的。”

因为时常会有突发任务,所以抓紧一切可以休息的机会睡觉补眠、存储体力已经是他们多年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

“睡不着啊。”孙哲平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张佳乐撇了撇嘴不再理他,专心开车,可余光却瞟见孙哲平始终都在注视着自己。虽然早就过了那种一被别人关注就脸红害羞的年纪,可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这种大胆露骨的注视下砰砰乱跳,小声嘟囔了句:“看什么呢?”

“你说我看什么呢?”

“孙哲平!”

孙哲平老实地靠回了椅背,盯着前面张佳乐露出的头顶,抱紧了怀里的狗,轻轻地撸了两下毛。小狗伏在他的大腿上,肚子起伏着发出满足的“咕咕”声,还吐出粉色的小舌头舔着孙哲平的手指,一双小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主人。

这让孙哲平想到了张佳乐那双他刚刚还仔细端详过的眼睛。

张佳乐纤长的睫毛带有微微上翘的弧度,看起来却毫不女气。他的虹膜比大部分人的棕色要浅一些,在阳光下微眯着眼时可以看到很漂亮很明亮的琥珀色。孙哲平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假寐。

他们坐的那辆崭新的军野车很宽敞、底盘很稳,行驶的过程中除了会有沉闷的响声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噪音,不吵却很催眠,而张佳乐开车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又快又稳,尽管地面上有些湿滑,但完全不妨碍他驾驶技术的发挥。孙哲平坐在那里,身体跟着车辆轻微地晃动着,这原本很容易令人入睡,可孙哲平的思绪却愈发清明了起来。

枪,微型炸弹,低矮的灌木。融化的雪,泥泞的车道,与世隔绝的军事基地,翻滚的浓烟。漫长的冬季。花,纯色岩燕。明日升起的星。

就像是一幕幕被定格的镜头,飞快地拼接组合,最后在那双眼睛中一一闪现。

一个世界。像是存活着、会呼吸的生命,靠光和缠绵的爱寂寞又灿烂地活着。

活在张佳乐的眼睛里。

他们到达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黄少天嚷嚷着终于回到了人间,拉着魏琛和叶修大吃了一顿——方便面;安文逸的那根神经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放松,寸步不离地紧盯着韩文清的状况,也不知道他最后和张新杰是如何谈妥的;叶修那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警卫依然神出鬼没,一路上都和跟着魏琛一起来的小青年坐在一块,除了互换了姓名和年轻小佣兵问莫凡要不要喝水之外,两人就没再说过话了;黄少天带来的那个蓝河倒是不清闲,忙忙碌碌地把所有人的房间都安排妥当、记下了账单、和张新杰取得联系,确认了最迟明天中午虚空就会有飞机来接人,还检查了张佳乐的车和燃料,准备了第二天所有人的干粮,最后用随身携带的电报机向蓝雨发了电报汇报情况。

张佳乐吃过饭,就一个人溜了出来,躺在那辆军事越野车的车顶上。他枕着交叠的手臂,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自然地垂在了车窗前,姿势很舒服。这里的海拔比基地要低很多,有烟火气,空气里还有闷热腐烂的气味在盘桓。旁边就有一条省道公路,四通八达。黄少天说的没错,如果霸图基地是建在雪山的前哨,那么这里就是人世的入口。

车窗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张佳乐向下看了一眼,朝旁边让了一点位置。孙哲平踩着车窗跳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罐冰镇的啤酒。

巨大的温差让易拉罐的外侧凝结了密集的水珠,顺着孙哲平的手指流淌下来。

“我不喝酒。”张佳乐抢先道。

孙哲平拎着啤酒罐贴了一下他的脸,见他皱眉躲避,帮他抹掉了脸上蹭到的水珠:“啤酒而已,不会喝醉的。”

他自顾自地拉开了瓶盖,递到了张佳乐的面前,“你现在又不在军营里,喝一点又没什么关系。”末了还加一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张佳乐接过啤酒,捧着易拉罐,小心地喝了一小口,还没咽下去,就被孙哲平抢了回去,大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又塞还给了他:“喝酒应该这样喝才豪气。”

“醉得也快吧。”张佳乐不以为然道。

他在孙哲平的注视下,学着他的样子仰起脖子猛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时候有火炽般的刺痛,舌头一时之间失去的味觉,直到酒彻底落进胃里,口腔中才发酵出一丝苦味和酒花特有的甘醇。

“还不错。”张佳乐评价道,顺便侧过脸对着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孙哲平笑了一笑。

即使是冰镇的酒,喝下去之后身体也会立马发热,张佳乐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脸可能有点红,幸好天色太黑看不清,否则一定会被孙哲平笑话。

“当然不错。”孙哲平道,“就算醉了也没关系,这里又不是军营。”

事实上,张佳乐这会儿已经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一截小臂,外衫的扣子全被解开,就连衬衣领口的扣子也解到了胸口。这些年耳提面令养成的军容军姿似乎在和孙哲平混迹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全抛弃了。只是他完全没有发现罢了。

气氛似乎很适合接吻,除了有点热。张佳乐想。

而就在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的时候,一个恰如其时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边。
三十八

从唇边的轻吻到口舌交缠不过也是闭上眼的一瞬。这个一开始没有多少情欲意味的吻也在瞬间将两个人点燃,理智被烧得噼啪作响。

手边的啤酒罐里还残留着一些啤酒,正在上下翻滚的气泡,发出细微的“嗞嗞”声。燥热的风混合着白天残留下来的各种气味,在耳边呼呼掠过。不远处的小旅馆还隐约传来晚睡的人活动的声音,以及熟悉的犬吠。

“你喂乐乐了吗?”张佳乐含糊地问道。舌头还在孙哲平的嘴里打转。

孙哲平抱紧了他,调笑道:“你问哪一个?”

张佳乐白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松开了他,孙哲平用拇指揩了揩唇上被轻咬的齿痕,道:“不管哪个,都爱咬人。”

张佳乐把剩下的那口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靠在孙哲平的怀里安静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有些醉了,不过是一罐啤酒,就让他现在迷迷糊糊,望着漆黑不透一丝亮光也不见半粒星辰的夜空,什么都懒得去想,被这样温暖的浓黑包裹着,心里像是被填得满满的。

可那些刚刚被热吻点燃的欲望并没有被那一口啤酒浇灭,反而让张佳乐的小腹发热,有些蠢蠢欲动。

与他相同的还有孙哲平。但显然身为行动派的男人已经把吻落在了他的头发、后颈、耳朵上,很轻很快,气息却很热,激得他欲火焚身。张佳乐嫌他吻得太过细碎,利落地回过头,单手把孙哲平的头往下按,照着嘴同他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个舌吻。

“亲热应该这样亲才豪气。”他还记着孙哲平刚才取笑他喝酒时说的话,这会儿果断还击。他说话时气息还未平复,带着轻微的喘息,这让他的教导听上去非但不够豪迈,反而更加撩人。孙哲平捉住他的手,把他牢牢禁锢在了怀里,低下头去吻他。

空的啤酒罐被踢下了车顶,但还来不及发出的声响就被紧随其后落下的张佳乐的衬衣所盖住。狗渐渐安静了,听不见叫声,大概是在呼唤主人没有得到回应的失望中睡过去了,他们借宿的小旅馆也已经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四周一下子变得更寂静也更漆黑。在这夜阑人静的深夜,只有他和孙哲平还醒着,在宽敞的车顶上,在离别的黑夜里,接吻。

也许,他们也并非清醒着。张佳乐想。

他此刻只能听到耳边空气细微的流动,热烘烘的暖风吹在身上,像是爬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整个背脊都痒痒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就算他睁着眼,也无法在如此晦暗的天色下看清孙哲平近在咫尺的眼眉,于是,在此时此刻,身体上的感觉就变得尤为强烈。

两个人一来二去当下就擦枪走火,孙哲平压着身上仅剩一件背心的张佳乐,隔着单薄的面料,揉捏着他柔韧的腰,张佳乐被捏得直哼哼,一边喘息着,一边伸手去够孙哲平的裤子。

张佳乐的手作怪似地摸着那支起的部位,布料后的坚挺在他手中变得越来越硬,而他自己也不逞多让,只是被孙哲平捏几下腰亲几下嘴,就敏感得浑身颤栗头脑发热,那话儿跟着硬邦邦得就起来了。尽管视觉受阻,但孙哲平对他身上每一寸的了解让他毫无障碍地解开了张佳乐的皮带,扣着裤沿连着他的内裤一起往下扒拉,顷刻间,张佳乐就被兴头上完全停不下来的孙哲平给剥了个精光,身上的衣裤全被扔下了车。

孙哲平一边继续细碎地吻他,吻他的额头、睫毛、嘴角、唇,一路吻过去,不带停歇,一边把他按倒在车顶,分开他两条腿就往肩上扛,手已经摸向了他的股缝。当火热的手指粗鲁地钻进那个地方,张佳乐这才一个激灵地回过了神,自己居然就这样光着身子马上要和他幕天席地地来一炮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意识到这样糟糕的事实也不由让他身体一僵,口干舌燥,而且孙哲平今天的手法好像格外高超火辣,仅仅只是使用手指竟让他犹如十几岁时青涩得难以招架。他克制地低低呻吟着,不敢发出多少响声,抱着孙哲平的一条手臂,那条上面刺着同他身体上有着相同图案刺青的手臂。

“放松点。”孙哲平察觉到了他此时紧张的情绪,却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手。他急躁地做着扩张,在连一盏路灯都没有的偏远山村,无星无月又闷热的黑暗中,他看不见熟悉的表情,但是却能感到手中结实精瘦的身体正在微微地发抖,温度似乎也比以前更高,那一处咬得更紧,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敏感。如果这种黑暗以及随时可能会被人发现的紧张让张佳乐更加兴奋,他可以勉强不介意看不到他的脸。

“呜……”

随着张佳乐的一声呜咽,孙哲平的粗长终于在三根手指草草的扩张之后被换上并且一顶到了底。

疼痛和不适让张佳乐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地放松想要适应孙哲平鲁莽冒进深入体内的分身,可那根滚烫的肉棒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在他的肠道里抽插,强硬地将他紧窄的内壁捅开。张佳乐险些背过气去,指甲抓在孙哲平的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你……慢……慢点……”张佳乐的请求被强烈的快感撞击得支离破碎,交织着他用力呼吸的吸气声进入孙哲平的耳中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的催化剂。

“一会儿就好。”他一边哄着,一边用手揉捏着他的双臀用力往两边掰开,加速捣弄那还有些干涩的肠道。

其实紧涩的肠道咬得孙哲平十分不适,他也并没有毫无顾忌地大操大干,可是那种致密无间紧紧吸附着分身的感觉、由于自己的摩擦而慢慢开始湿润的感觉,以及从紧致被开拓到自己尺寸的感觉,都或许因为在这仅能凭声音和触觉的黑暗里而变得更为炙热撩人,使得这种“这个人完全属于自己”的占有欲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张佳乐发现了他口不对心的恶质举动,骂了一句“操”,想要反抗却还是被对方掰着屁股在一通疾风骤雨般操干的淫威下投降,开始跟着孙哲平的节奏呻吟。

在黑暗中,孙哲平摸到了张佳乐垂在小腹上半硬的性器,握在掌心飞快地上下套弄了起来。

孙哲平的劲道、速度和手法都让张佳乐的快感来得既熟悉又陌生,汹涌得朝四肢百骸袭去,激得他下意识地抬起脖子,板直了背,抓紧孙哲平的手臂,大腿不停地发抖,脚趾蜷缩着,就连呻吟也变得更加缠腻。在他临上高潮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想要扬起脸向孙哲平索吻,却忘记了此时两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他呻吟的声调夹杂着些许委屈,手慢慢往上攀,想要箍紧他的脖子,抱紧他的身体。体内的性器突然改变了方向,与此同时,他的腿根一酸,身上又沉了沉,紧接着,一个干燥却熟悉的吻便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唇上,舌头霸道地探了进来。

双腿从孙哲平的肩上滑下,张佳乐夹着他的腰,一边承受着前后叠加的强烈快感,一边大胆无忌地从他的唇齿间擭取属于自己的轻怜密爱,他的感情在这最后的浓夜中肆意狂奔,没有人看得见,就连孙哲平也看不见。

有那一刻,张佳乐甚至希望,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三十九

张佳乐射出来的时候,终于压抑不住叫出了声,却立刻被孙哲平用吻堵住嘴,演变成了呜呜的哀吟。随着精液一股股从前端张开的小孔里流出,他躺在那里四肢软绵无力,后穴被干得又湿又软,内壁被摩擦得有些发麻,却能察觉出孙哲平停了下来,滚烫的肉棒依然深深地嵌在他的身体里,既没有要继续动作的意思,也没有准备射精的征兆。

这不进不出卡在那儿让张佳乐有些难受,他一边用大腿蹭孙哲平的腰,一边趁着在亲吻的间隙没羞没躁地开口要求:“动一动啊。”

和孙哲平在一起那么久,他早就自然到把那些欲拒还迎的羞耻心全都收了起来,坦然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欲望。

可孙哲平却只是亲了亲他,便将性器从他的后穴里抽了出来,那种离开身体的感觉在黑暗里特别得鲜明,不但如此,干燥的唇也离开了皮肤,伏在身上的重量和热度也跟着消失。张佳乐身上一轻,虽然那种被孙哲平压着操干时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怎么好受,但此刻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紧接着,孙哲平离开了他的怀抱。

与他身体相贴的那部分正在慢慢地减少,留给他的只有食髓知味的快感以及内里不足为外人道的酸麻刺痛。

不搞了?身为男人在兴头上被泼了冷水都不会痛快,张佳乐脸上阴沉沉的,只是天太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满肚子嘀咕,却反倒是孙哲平带着点调侃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舒服吗?”

“嗯。”

“还想要?”

“孙哲平……”张佳乐压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面的话虽没有说出口,却意味明显。那处收缩蠕动着,还吸着那根粗长硕大的前端,他虽然射过了一次,但不过只是口前菜,这会儿有些意犹未尽,不想停下,也不想就这样放他离开。

孙哲平拍了拍他的屁股:“换个地方。”

接着,他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张佳乐抱了起来,从车顶翻身跳下,踢开车门,把人放进了最后排座椅上。

突然亮起的强光,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不适地眯了眯,张佳乐努力适应了一会儿,才把头扭了回来,视线跟着孙哲平的动作移动,发现是头顶上的灯被他爬到前排驾驶座给打开了,接着目光便自然跟着渐渐靠近的他瞥到了那不容忽视的部位。虽然彼此之间的熟稔已经深入骨髓,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身体条件反射般得绷紧,那处也跟着一张一合。毕竟那根完全没有颓势的性器正直冲着他,近距离的冲击让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危险而躁动,两人对视了一眼,那橙黄色却冰冷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在灯光中无所遁形,被两人纠缠的呼吸打乱。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默契地交换了位置,仅仅只消用一个眼神就可以明了接下来对方想要做什么。张佳乐分开腿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只是吻他,从额头到鬓角再到下巴,他刻意地吻得很慢,却不自觉地上下摆动着腰,用股缝去熨烫摩擦孙哲平怒挺的分身。

那处孙哲平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样的。一定又红又肿,被粗长的肉棒操出了一个小洞,暂时还没有办法合拢。他抱着张佳乐的腰,细细摩挲到他的后背,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的皮肤不算特别细致光滑,那些摸起来特别柔嫩的地方其实是他脱了痂的伤,但张佳乐的肌肉却分外得紧致,他的腰背腹部有很优美的肌肉线条。孙哲平抬起头一边同他接吻,一边手法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顺着他的背脊骨一直摸到了那枚刺青,然后停在了那里,用掌心贴住。

那里是张佳乐的敏感带,催使得他的吻格外湿腻。

孙哲平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手继续向下摸去,在那两瓣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把,惹得张佳乐呜呜地叫出了声,腰肢摇摆得更激烈了一些。

他向上挺了一挺,巨大的龟头对准穴口猛地刺入却并没有急迫的全根没入。

“啊……”

可张佳乐似乎有些等不及了,搭着他的肩,慢慢地往下坐,将他那根粗长的性器一点一点地往里吞,直至全都进入到了身体中与他紧密相贴,这才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舒服吗?”他低头与孙哲平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地对视着,忽然问道。

“呵。”孙哲平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以及故意伸出来舔舔嘴唇的舌尖,狎昵道,“臭流氓。”

张佳乐“嗷”地一声扑上去对他咬了一口,抬着腰开始上下动作。

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为了让孙哲平的分身将自己操弄得更舒服一些,张佳乐慢慢放松了主导的节奏,跟着孙哲平用力顶弄的节奏抱着他上下动作,他“嗯嗯啊啊”地叫着,合着臀部拍打在大腿上响亮的“啪啪”声,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分身被夹在了两人之间,随着起伏的动作一上一下地弹跳着,在孙哲平和他自己的小腹上留下了一缕缕清液。

“还……嗯呃……还想要吗?”张佳乐望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视线虽是落在了他的脸上,却仿佛并没有焦点一般,他看见孙哲平漆黑的眸子里自己此时的倒影像是真的醉了,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

孙哲平猛地把他与自己交换了位置,按倒在座椅上,托着他的腰,对着那处一通狂操猛干。突然改变的节奏让张佳乐一时间承受不住,在臀肉被拍打出的“啪啪”声中尖叫了起来,却随即被孙哲平用手捂住了嘴。

宽敞的后座不知为何空间忽然变得逼仄,张佳乐被操得整个身子往前冲,额头“咚”的一声闷响撞到了车门上,但轻微的疼痛立刻便被身体上更剧烈的感觉所淹没,他的身体经受不住似的颤抖着,伏在座椅上,粗糙的面料蹭刮着他挺立的乳尖,但这样的快感依然不及正被使用着的那处。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撅着屁股露出沾满淫液的通红后穴,自己的那根粗长正在其中进进出出,还有他微微侧过脸望过来时流露出的被自己干到迷蒙的表情,这些都让他还未发泄过的肉棒更硬,每每都要从他身体的深处抽出至穴口,再狠狠地全根没入,直到再也无法深入为止。

他其实捂得并不紧但涎液还是从张佳乐的嘴角流了下来,沾满了他的手。张佳乐呜呜叫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欺负得有些可怜,可是那双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却一直固执地回过头凝视着他。

孙哲平正在粗重地喘息,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意外得有些严肃,却不难看出沉醉其中的舒爽。在发现他因为自己的注视操弄的动作变得更激烈的时候,张佳乐伸出舌头舔了舔孙哲平的掌心,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抽插的频率更快,都能听到小穴里被操出水的声音。

他一边呻吟着,一边看着孙哲平动情时的表情。

虽然并非第一次见到,但是印象中这个男人充满欲望的样子总是十分模糊。他给所有人的印象永远都是酷酷的,脸上的表情多是不屑一顾的张狂,总是来去潇洒,仿佛从来都了无牵挂不会被牵绊住束缚住。

张佳乐微微张开了嘴,用牙齿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舌尖从指根滑到指尖,然后整根含进了口中,就像他此刻用后穴将他的肉棒全部吞入一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把孙哲平此刻从未在旁人面前展露过的表情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冲着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眼角变得更加湿润,含糊又执拗地问道:“还……还想要吗?”
四十

他们在车里又做了两次,最后孙哲平抱着张佳乐回去的时候,张佳乐闭着眼靠在他的肩上,四肢软绵无力,沉沉地睡着了。

小旅店半夜没有热水,孙哲平便只能用冷水把两人一身的汗洗刷干净,接着再帮张佳乐仔细清洗残留在身体里的体液。

手指轻触到红肿的后穴还未及深入,张佳乐便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贴合在了一起,只能嘟囔了一声,双手撑在孙哲平的胸前,软绵绵地想要把他推开。孙哲平低头对他耳语了几句,张佳乐便老实地放弃了反抗,乖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等到孙哲平把手指插入他内壁被摩擦得无比敏感的后穴导出留在身体里的精液时,他也不过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把埋在孙哲平颈窝的脸埋得更深了一些而已。张佳乐实在累得够呛,整个人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晕晕沉沉的,刚才的抗拒也不过是本能的反应。在意识到触碰自己私处的人是孙哲平时,他不由地紧紧依靠着从内心深处生出的信赖,任孙哲平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

尽管意识不算清晰,但还是能够感受到从身体深处流淌出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这让张佳乐感到有些莫名的羞耻,无论他们已经做过多少次。然而这种分不清到底是占有还是被占有的举动,又让张佳乐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他迷迷糊糊的,脑中偶尔还会闪现刚刚那几次激烈的片段,尽管无声无息,身体疲惫得没有任何反应,但那颗心却还是无比得兴奋。

孙哲平的手指在他的后穴里进进出出,却并没有多少想要狎弄的意思。在帮张佳乐清洗完之后,他就用毛毯把人一裹,带回了房。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小狗的注视下,孙哲平帮张佳乐盖好了毛毯,被照顾得心安理得的张佳乐则迅速地陷入了梦乡,他们结束的并不算太晚,天还未亮,他还能再好好睡一会儿。而孙哲平却并没有多少睡意,披了件外套坐在窗边抽烟。

外头黑漆漆的,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此刻无星无月,山野偏郊的深夜更寻不到半点人造的光源,他被黑暗吞噬,唯一的一点亮光和热度都来自于他手里那支烟的烟头闪烁跳跃着的星火。

突然,脚边有一阵骚动,腿上便跟着一沉,他的小狗终于爬了上来,占据了他的大腿上,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孙哲平亲近过了,紧紧依偎在他的腿上,软软的肚子贴着孙哲平的皮肤,发出的“咕噜”声听起来竟有些委屈。孙哲平的手指漫无目的地轻轻顺着它的毛,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浓重的漆黑。

就像这三年间每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一样。

三年前孙哲平还不怎么会抽烟,偶尔会在叶修抽的时候顺一根,但因为咳得很没形象所以基本就没怎么尝试过。

在被宣布自己已经感染了那种不知名的病毒后,他沉默地坐在那里,问某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卫兵要了一支烟,烟味苦涩,让他很长时间都铭记在心。然而抽完之后,他依然披上了他的军装,带着枪上了战场。

在那之前,他受着伤,流着血。又累又疼,却满怀希望,只想快点打完这场仗。

然而,当他知道自己被感染之后,身体上的那些疼痛立刻全都消失了。他突然就有点害怕,不是怕自己会死于天花或者一场感冒,而是怕张佳乐会因此而难过痛苦。

就像他也会为了张佳乐的难过而难过,痛苦而痛苦。

他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想见到张佳乐,却也比任何时候都害怕见到他。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张佳乐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无论是安慰还是充满希望的鼓励,都让他无比烦躁。

然而,他却只用了一根烟的时间来痛苦。

我就快死了,也许不会那么快,但终究是要死的。孙哲平想。

这很没道理,毕竟每个人都会死。更何况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把生死看得很淡的特殊部队军人。

可是,我才二十一岁。孙哲平在楼冠宁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酒会上,盯着高脚杯中自己的倒影想到。然而,在以为自己会和其他被感染的士兵一样挨不过这个冬天的时候,事情总是能够在顷刻间发生巨大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就在孙哲平二十一岁的那一年,他变成了一个枪杀难民的通缉犯,在遥远的地方衣着光鲜,与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雇佣兵待在了一起,看每个人脸上洋溢着踌躇满志的得意。

而他,宁愿在没有暖气的军营里,早早地和张佳乐冲一个热水澡,然后再一同哆嗦着钻进被窝里,体会着身体一点点热起来的感觉,就算看不到繁华夜市、璀璨星河也没有关系,总好过现在。

如此寂寞,如此不甘。

“感觉还好吗?”楼冠宁走了过来,笑着同他碰了一下杯,“怕你一时间还没习惯。”

“还好。”孙哲平并不会喝酒,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酒,立刻就被酒液的热辣呛鼻刺激得额头冒汗,他不由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至少还能摸到枪。”

楼冠宁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身体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

身后是喧嚣的人群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楼冠宁换了一个姿势,站到了孙哲平的身边,用同样一个视角看着这高堂广厦之中流连匆忙的人,一时间觉得他们面容无比得模糊。他想要说什么,来回应孙哲平提到的那个令他有些心惊的字,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犹豫地说出了五个字。

“你会回去的。”

“当然。”孙哲平扯了扯嘴角,笃定地回答道。

但孙哲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等多久。他不需要早起,没有晨操和训练,吃饭不用定时,大多数时间花在了医院里,偶尔出去和楼冠宁吃一顿酒,也不过是痛饮狂歌空度日,问一句飞扬跋扈为谁雄。

本该建功立业的年纪,他却只能被迫早早地离开,就算知道再回到故土,也无法再找回自己的位置,孙哲平也依然义无反顾。即使只是以佣兵的身份,不能随身佩枪,无法在前线作战,失去最核心的地位,甚至沦为陪衬,他也没有半点犹豫。

这是他无法割舍的责任和荣耀。

孙哲平把已经熟睡的小狗抱到了沙发上,然后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黑暗被破晓黎明的阳光一点点的驱散,即使那些从地平线发出的亮光是那样得微弱。

突然身体被人从后面紧紧的搂住,孙哲平微微侧过头,看见张佳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看不清他的表情。

“醒了?不再睡会儿?”

张佳乐摇了摇头,像个孩子似的小声说道:“我做了个噩梦。”

“梦和现实通常是反的。”

张佳乐不说话,却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

孙哲平转过了身,把他抱在了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着。

“我回来,不是因为我要死了而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感到怀里的身体一僵,孙哲平接着道,“是因为,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你是神经病吗?!说什么死不死的!”张佳乐暴躁地骂道。

孙哲平不以为然地翘了翘嘴角,再望向窗外时,发现一不留神太阳就已经升了起来。
四十一

天光大亮,但钟面上时钟和分钟的指针却堪堪才走成一条长长的直线。蓝河站在黄少天的房门外满怀负罪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叫他起早。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今天他的黄副指挥官非但没有把被子一蒙装作没听见,而是竟然已经站在那儿做简单的早操活动筋骨了。

“黄少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蓝河诧异地问。

“你来啦,今天不用你叫起床啦。”黄少天趁着转体运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蓝河,“昨晚睡得不太好,一直都没怎么睡着,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蓝河莞尔,“您多虑了,大概是换了个环境睡得不踏实吧。”他帮黄少天把堆在椅子上的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一边把干净的军装拿出来,一边道,“现在要去吃早餐吗?这里的小旅店不提供早餐,我早上去镇上转了一圈,买了点包子回来。”而黄少天显然对早餐没什么兴趣,依然还在小声嘀咕地反驳他上一句话,“我又不认床,在飞机上也能睡得很香,没道理跑到这里之后就睡不着了。而且我的第六感可是一向都很强的……王大眼曾经说过,因为人体内有一种特殊的磁场,所以有些人对未发生的事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预感,好的或者坏的,使得人产生情绪、身体上起反应都是这种磁场的作用,有的人越敏感,说明他的这种磁场就比较强烈。我现在就觉得特别焦虑,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蓝河摇摇头。

黄少天看上去特别遗憾地望向蓝河:“大概你磁场比我弱吧。”

蓝河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没有听懂黄少天所说的人体内的磁场到底是什么东西,可直觉又让他觉得黄少天的话很有道理,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黄少天叹了口气,用特别同情的表情看着“凡人”蓝河,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感受不到是好事,至少晚上可以睡得很香。算了,我们去吃早餐,希望只是我的杞人忧天。”

两人一前一后往餐厅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黄少天还在那儿嘟嘟囔囔地奚落那些竟然还没起床的家伙,就看到张佳乐在那儿殷勤地擦着车。只见他的姿势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别扭,不过动作却依旧十分利索。黄少天驻足,见张佳乐正踮着脚一只手拿着抹布在车顶上来回擦拭,便朝他挥手喊道,“张佳乐,你一大清早的洗什么车啊!”

被招呼的人在听到黄少天的大嗓门后手里立刻顿住,尴尬地转过身。张佳乐没想到这么早起来处理昨晚来不及收拾的“现场”还会被人撞见,脸上当下便有些不自然了,小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同黄少天对视,心虚不已更怕他瞧出些什么。然而,纵使黄少天想象力丰富,也绝不会想到昨晚在这台车里发生了什么,只当张佳乐有些不舒服、心里有些不痛快。

“我没事,就……就是车有些脏了,我随便擦擦。”张佳乐支支吾吾地说道。

黄少天哈哈大笑,一脸看傻瓜的表情看着张佳乐:“你这车又不是不开了,这会儿抹得再干净有什么用,你回程不是还得在山石尘土里再滚一圈?做这种无用功可不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嘛。”

张佳乐被取笑,却又无法说出真相,便有些恼怒:“我乐意!就当作早操锻炼身体怎么着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黄少天势必要占点口头上的便宜,可他虽是个直率的性子,却也并非那么莽撞唐突;虽爱长篇大论,但也并非口无遮拦;虽总是喜欢跟人打嘴炮,可也并非不看场合、不合时宜。更何况一大早就看到张佳乐挂着黑眼圈周身弥漫着低气压地做着一反常态的事,他稍作联想就脑补出了各种高潮迭起情绪激荡的前因后果,还试图用他的“磁场”传递给蓝河。可怜一旁的“凡人”蓝河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自己调整到同他一个脑频率上的。

张佳乐倚着车门勉强板直了身体,但昨晚激烈的“运动”让他此刻腰酸背痛,再看黄少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再待下去等人都起来了,他这清理到一半的车该怎么办?

“诶,你们都起得挺早的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调,张佳乐顿时脸一白,三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叶修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啃着包子从另一头走出来。那白菜猪肉大包子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蓝河抖着嘴角,欲言又止地问道:“叶……叶司令……你这包子……”

叶修吸溜光了包子里的汤水,把馅儿全吃到了嘴里,含糊地说道:“我桌上拿的。”

黄少天:“哈,叶修你也真敢吃,桌上拿的就往嘴里塞,不怕人下药啊。早知道你这么不讲究,我就在里头给你加点料了。”

“这不是你的警卫员买给你吃的吗?”

“原来你……你知道啊?!”蓝河一脸悲愤,敢情这位叶司令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叶修看他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剩下的半个包子递了出去:“这么小气啊,吃你个包子而已。其他的可都不是我吃的,我都分给小安、老魏他们了。”

“不,您随便吃。”蓝河抖着嘴角说道,“我再去买就是了……”

“诶,那再给我带个猪肉茴香的!”叶修竟还在他背后嚷道。

蓝河顿了顿脚步,一低头,快步朝大门外走去。迎面遇到孙哲平,他也忘了打招呼,只顾埋头闷走。

孙哲平遛狗刚回来,那只白色的卷毛小狗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不知为什么突然兴奋地冲了出来,跑到张佳乐的身旁,围着他打转。张佳乐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立刻亲昵地舔着张佳乐的手。

“你又欺负人了?”孙哲平朝叶修扬了扬下巴,问道。

“哪儿跟哪儿啊,”叶修把那半个包子皮递了出去,“咱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念着哥点好,回北京后别跟我家老爷子乱说话。”

“呵。”孙哲平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后就径直朝张佳乐走去,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碗豆腐花,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另一只手帮他把头发捋到了耳后,旁若无人地说道,“饿了吗?我来干吧,你抱着狗一边坐着去。”

叶修“啧啧”了两声,打算眼不见为净,临走还不忘捎上一脸震惊的黄少天。黄少天跟在他旁边,一边走一边刻意压低音量,小心翼翼斟酌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叫了叶修一声,“老……老叶……他们俩……不会是……”

“少八卦,”叶修索性直接把剩下的包子皮塞进了他的嘴里,堵得黄少天呜呜乱叫,“前辈的事儿可不是你议论的。”

“滚!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而已……说起来,就数你最为老不尊了!”黄少天吐掉嘴里的东西,顺了口气,急忙展开了针对叶修的言语攻击,“在张佳乐和蓝河面前我是给你面子,你看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究呢!书上还说‘不受嗟来之食’呢,你怎么能随便吃我的早饭呢!你堂堂一个联盟军的司令,看你给下面人树了多坏的榜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树了啥榜样我不知道,但‘嗟来之食’是啥意思你真明白?”

“靠!这不是重点!”

忽然,叶修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前面指了指,黄少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悻悻地闭上了嘴。两人安静地路过韩文清的房间。

屋里,安文逸仍在认真地记录又一次得到的细胞数据。他在誊写完成后又仔细核对一下,这是张新杰的习惯,他在不知不觉中学了过来。确认无误后,他放下笔,擦拭了一下额角的细汗,打算先去洗一把脸再去看韩文清的情况。

扑到脸上的凉水并不能完全洗去这些天的疲劳,但安文逸却并不觉得累。

忽然,一阵杂乱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各项身体监控警报器同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安文逸“砰”地一声打翻了盛满水的盆,一脸惊恐地看着床上的男人不但坐了起来,还麻利地拔掉了身上各种各样的针头。

睡久了的韩文清有些头晕,他像是缓了缓才慢慢抬起那张略有些苍白但仍旧不怒而威的脸,很久没说话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却依然清晰可辨。

“新杰呢?”
四十二

韩文清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张佳乐当下就恨不得立刻开车把他送回霸图。

“你们看!老韩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就说,他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儿那么容易嗝屁?”张佳乐看着韩文清两眼无神迷迷瞪瞪,便大胆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他看起来兴高采烈,毕竟这确实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最让人高兴的一件事了。

“让我看看,我觉得怎么不对劲呢?”黄少天凑上前,竖了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皱着眉问安文逸,“我觉得他怎么像是丢了魂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们这儿这么多人,他好像谁也没看见,双眼无神目光溃散,你看连张佳乐都敢摸老虎脑袋了。”

“说什么呢你!死人才目光溃散,还会不会用成语了?我看老韩就是睡太久了,这会儿身体还没缓过来。”张佳乐反驳道,“我去给他弄点吃的。他睡这么久都是靠葡萄糖、营养液吊着,胃里空空,一会儿把肚子填得饱饱的,自然就神清气爽了。”

“再吵就出去。”韩文清说话显得十分艰难,像是从嗓子眼里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他并不是对他们所说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感官似乎比以往要迟钝很多。虽然他现在的模样没有半点威慑力,但余威尚在,张佳乐立刻老实了许多,缩到一边不敢再吱声了。

安文逸翻了翻韩文清沉重的眼皮,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摸爬滚打多年养出一身凛然之气的男人这会儿却没有一点反抗,温顺得像是被拔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他抽了一点点血,做了一个快速的血液测试,结果一切正常,却反而令安文逸忐忑了起来。

尽管韩文清的身体没有任何不妥,瞳孔反应包括一直处在监控状态下的身体各项数据指标都十分正常,可黄少天刚刚所说的话却无法让人忽视,韩文清看起来确实如他所言,现在又似乎合上眼昏昏欲睡了。他不敢掉以轻心,随即拜托蓝河给霸图基地发一份电报,将韩文清的情况如实告知。

“我觉得,还是应该按照张秘书长原定的计划,将韩指挥官送往中央军事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安文逸说道。

他眉间的愁云并未因为韩文清的转醒而消散,他平静的语调以及张新杰式冷静的话语无疑使得原本缓和的气氛再度紧张了起来。可是他毕竟比不上张新杰果决与魄力,下意识地看向了叶修,似乎是想等他做定夺。谁知,叶修却举起双手,道:“这是霸图的内部事务,我这个军团司令可管不着,这里只有张佳乐是霸图的,自然得听他的。”

一听到全由自己说了算,张佳乐也开始犹豫。韩文清突然清醒自然让他欣喜不已,急于想要把韩文清带回霸图,免得再叫张新杰他们记挂。毕竟他昏迷以来不仅是张佳乐也是整个霸图部队的一桩心病,这会儿压在他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来,让人长舒了一口气。黄少天的话他刚听到时心里还有些抵触,可这会儿那高兴劲头过去之后他倒也跟着看出了点异样。他们这帮人里只有叶修带来的这个安文逸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听说还是张新杰过去的学生,专业上自然不是他们这帮只会摸枪打炮能比的。既然医生都表示要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坚持了。

这时,蓝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朝黄少天做了个手势,后者悄悄从房间里撤了出来。没什么人留意到,只有叶修倚着门,朝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了两眼。

韩文清坐在床边垂着头,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的鼾声响起。在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他时醒时睡,偶尔话说到一半下一秒就会睡过去,精神看起来也十分不好。

张佳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韩文清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他不知道他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五分钟之后,也许是五十分钟之后。张佳乐这时已彻底没有了欣喜的情绪,情况还是一如既往得糟糕。

他看见孙哲平正在擦那辆他刚才未擦完的车,才意识到他一直都没有跟进来。孙哲平把抹布扔回了水桶里,抬起胳膊蹭了蹭自己额头的汗,看着洗刷干净的车,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回味着,呵呵地笑,接着嘴角却一点点地塌了下去。他轻摇了一下脑袋,刚转过身,就发现了驻足在那里的张佳乐。

“怎么样了?”

“醒了,但不是太好。”张佳乐直接从三格台阶上跳了下来,“我本来想他要是醒过来就可以直接带他回霸图了。我知道,要他离开,他肯定心里是不情愿的。”

孙哲平挑眉,语气意外地有些冲:“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怎么那么清楚。”

张佳乐瘪了瘪嘴,小声嘀咕:反正我就是知道。

因为我也不想离开你。

“啾啾地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张佳乐别过了头。

“你这会儿跟我闹什么别扭。”

“我哪有闹别扭,明明是你在找茬。”

孙哲平咂巴了一下嘴,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行了,你什么时候走吧。”

见他漫不经心略带敷衍地问话,还抓紧时间把车擦洗得干净锃亮,张佳乐怒上心头:“你就那么想我快点走?!”

孙哲平叹了口气,“明年去我家过年吧。”张佳乐一惊,没想到他这话题转得这么突然,他还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之间有点发懵,孙哲平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嘿,回神。”

“啊……”

“‘啊’什么‘啊’,跟你说正经的就‘啊’。”孙哲平靠着车,身上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胸口那块被汗沁成了深色,阳光照下来,将他汗津津的臂膀照得发光仿佛每一寸都散发着荷尔蒙,“你放心,我家老头子虽然脾气不好,不过还是讲道理的。顶多我给他揍两拳消消气,再说,我也没多少日子了,他不会怎么样的……”

孙哲平看到了张佳乐目光一凛适时地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样,给个准话。”

张佳乐抓住了他放在脸旁的手,用力地握在了掌心里。

“其实,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黄少天的声音突然响起,张佳乐的脸色随之变了变,沉着脸转过身四处寻找那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家伙。

“嘿,这里呢。”黄少天坐在二楼的护栏上,朝他们挥手,“这可是我真心实意的建议哦。你现在不应该回霸图,跟大孙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是别回霸图了。啊,我真的不是揶揄你,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黄少天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却显得十分欲盖弥彰。于是,张佳乐十分不买账,他无奈,转过头对蓝河说:“还是你告诉他们吧。”

蓝河脸色惨白,看起来惊慌甚至害怕。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被黄少天突然点名、成为几个人目光的焦点而略显无措,他咬了咬唇,似乎还在斟酌着用词,张佳乐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到底怎么回事?”

“霸图基地……”蓝河看了一眼黄少天,似乎还在犹豫,黄少天拍了拍他的肩,他紧抿了下唇,接着道,“霸图基地的卫星信号完全无法接收到。我尝试搜索了很多次,都没有找到。”

“是失联了吗?可能和昨天的信号塔起火有关,说不定只是还没有修好。”张佳乐皱紧了眉,事情听起来似乎不太妙。

“不是。”蓝河认真地反驳道,“即使只是失去信号的话,不会连搜索都搜索不到,最多只是无法连接上而已。可是,现在,是整个军团卫星云图上都已经无法找到霸图了。换言之,也就是霸图已经从信息层面消失了。而现在,我还无法确认是人为还是事故故障……”

空气一下子凝固住,就连孙哲平也沉下了脸色,看向了张佳乐。在这暂时的沉寂之后,张佳乐突然动作,拔腿便朝那台车大步走去。
四十三

“你真的不能去!”蓝河的话音还没落下,黄少天就已经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落地时的响声盖住了他的尾音。

黄少天直起身来不及拍拍裤子,就急冲冲地朝张佳乐跑去拦住他,一边还大声嚷嚷道:“喂喂!告诉你了之后怎么走得更快了!没有听到小蓝河说的吗?霸图基地现在的情况还不明确,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这样冲回去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冷静一点啊,张佳乐!”

“我很冷静。”张佳乐推开他的手,拉开车门,却被黄少天伸手按住,“如果你冷静,就该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可以等情况更明了之后再回去。”

“那就太迟了!”张佳乐猛地揪住他的衣领,“难道要等里面情况明确,确认没有危险再进去吗?那还有什么意义!”

黄少天前襟领口被他攥成了一团,张佳乐看上去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冷静。他的脑袋乱成了一团,什么叫“搜寻不到”,什么叫“从卫星云图上消失”,是导弹爆炸了,还是爆发大火了?他只要再多想一些,就浑身冰冷,那些他朝夕相处的人生死不明,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攥着黄少天衣领的手被人轻轻地按下。

张佳乐的目光移到了孙哲平的脸上,带着无能为力的焦躁和愤怒。黄少天的声音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大概还是在重复着太危险的观点;蓝河从楼上跑了下来,站在一旁没有插嘴,却也是一脸焦虑担心的模样;他们刚才争吵的声音似乎还吸引到了别人,在远处、在楼上,驻足朝他们所在的地方张望。

他在刚才那一瞬间攀上顶点的急躁在孙哲平意外平静的凝视下慢慢冷却,张佳乐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孙哲平的表情。

也是想要劝阻自己吗?

“你也觉得我太冲动了吗?”他忽然有些泄气,刚刚鼓胀起来的情绪被突然意识到的问题——他和孙哲平离得近到可以与对方的呼吸纠缠,却隔着始终无法忽视的三年时光,他们现在面对面目光交织着,身体还记着对方昨夜的热度,看起来又恢复到像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可张佳乐即使再否认,也终究明白,他们之间还是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时间销蚀,正在慢慢地改变。就像是他们昨天驶过的那块冰冷界碑,在狂风大雪中始终没有一丝的转移,可却在日经累月的时光里被磨光棱角。他知道黄少天是对的,他们都是对的。

他的睫毛颤动着,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在做最后不甘的挣扎。孙哲平并没有放开他的手,炎炎夏日里张佳乐的那只手凉得令他有些心惊。

“你只带一把枪怎么够?”

黄少天安静了一秒,立刻炸了起来,他简直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同他一样表情的张佳乐在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扑上去抱着对方大大方方地在嘴上亲了一口。

“还是你这个疯子最懂我。”张佳乐当即就把自己刚才那些小纠结的忧郁心思全抛到了脑后。

“现在要发疯的人可不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军用匕首扔给了张佳乐,“我去问问叶修,他那里还有没有东西,多摸两个弹夹也好的。”

“不用了,我不想再耽搁了。”张佳乐仔细地收起了孙哲平给他的匕首,而在两人之间完全插不进半句话并且被彻底无视的黄少天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俩,生着闷气。

张佳乐能做的全部准备也就是检查车子和燃料,以及塞点水和压缩饼干。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以及对于危险敏锐的直觉远比这些随时都会失去的东西更重要些。

他检查完轮胎,拍了拍手上的灰,扫了一眼孙哲平。全程他都没插手,就连这会儿张佳乐要离开了也没说句“保重”,更没说“再见”,冷酷无情得像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

“走了。”张佳乐朝黄少天扬了扬手,终于想起来向他招呼了一声。黄少天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了一只小巧的电子仪器。

“你可真是我的冤家,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倔,这么疯,这么不靠谱呢!跟你说话简直就是浪费口水,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是吧!”黄少天转手就把那小东西塞给了他,“可我这个人心软,没有办法见死不救。这小玩意是我们蓝雨的通信器,用摩斯电码。只要有阳光就可以工作,防火防水,一千度高温也没事。自带GPS,你随身携带,就算你在地底下三千米也能把你挖出来。蓝雨出品,质量保证,国家免检,放心使用。”

张佳乐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小仪器上蓝雨雨滴和剑的标志正在闪烁着的蓝色光芒,半晌才干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与黄少天萍水相逢,对方还比他小几岁,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不算是什么十分熟悉的朋友,甚至还比不上和叶修的关系,却二话不说地把自己的通信器交给了他。这不仅仅是一只通信器,更代表着黄少天乃至整个蓝雨给予的支持。

黄少天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举手之劳而已。不是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嘛,大家好歹也是坐过一辆车的人了。”

“这说法还挺有趣的,”张佳乐笑了起来,“你这小鬼也挺有意思的。”

“滚蛋!少学叶修倚老卖老!”黄少天看着张佳乐那张显嫩的脸,顿时炸了起来,“什么小鬼啊!我堂堂的蓝雨副指挥哪里是小鬼啊!”

和黄少天杠上简直没完没了,张佳乐不想同他再纠缠下去,讨了两声饶,才发现一旁的孙哲平正在默默地看着他们俩,依旧那副与己无关的旁观者态度。

“我这次真要走了。”张佳乐对着黄少天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目光却偷偷瞟了出去。

“走吧走吧走吧!”黄少天嚷道。没发现张佳乐这话压根就不是冲他说的,可孙哲平还是没什么反应,丝毫没有要同他道别的意思,反而后退了两步,像是要给他倒车腾地方似的。

直到坐上了车,打着了火,挂了档,脚踩在离合器和油门上,手搁在方向盘上,张佳乐的眼睛却还注视着隔了块挡风玻璃的孙哲平。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分别,却是最沉默的一次。

孙哲平转过了身,就像当年他离开那样,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背影。张佳乐咬了咬牙,倒车,掉头,在引擎“呜呜”的低鸣声中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猛踩油门,车飞快地驶上了山道。

这次换张佳乐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的承诺,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我一定回来”。孙哲平遥遥地看着那辆车在山道上气势磅礴地疾驰,摇摇晃晃地载着他的爱人,向那个他还没有来得及熟悉起来的地方驶去,变得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了山的背后。

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却在分别这件事上表现得高度一致,只是张佳乐比他心软,比他感性,但本质上他们也许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孙哲平走在烈日炎炎的阳光下,突兀地想起了自己那些在有半年时间都是冬天的陌生城市里的冰冷夜晚,频繁的、没有征兆的想念,在寒冷夜晚和炎炎白日中的想念,在相遇前和分别后的想念,那都是在想念同一个人。

当他开始在久违的想念中推开房门的时候,白色的卷毛小狗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奋地冲出来迎接主人。孙哲平找了半天,终于在自己的一堆脏衣服里找到了它。

“乐乐?”孙哲平轻轻地摸了摸小狗。

而它却早已没有了气息地死了,冰凉又僵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四十四

安文逸靠着铁架子打了个盹儿。睡意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拽着他一路往深幽的世界狂奔而去,但电子仪器运转时发出的滴答滴答声像是无法忽略的警铃,让他始终无法安然地放松自己,像是身处危机四伏之间强迫留有一丝清明去感受四周的情况。

大脑在浅眠的状态下反而更加疲劳,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加重了他的负担。过往的片段像是被剪辑得支离破碎的黑白电影在脑海中飞快地播放着。他不适地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但沉重的眼皮却在违背他的意志。

现实和过往在梦境中交织在一起,真实又残忍,令人无从分辨……
张新杰终于搁下了笔,抬头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已经在他办公室里站了二十分钟的安文逸。他发现安文逸有些走神,轻咳了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了他的那本毕业论文。

“没有合格。”

一句话四个字太短,以至于让听到的人来不及调整情绪。这样的结果显然难以接受,却在安文逸的意料之中。张新杰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既无苛责也无失望,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我没有故意针对你,也不是对你有偏见。但这是第三次了,看来我没有办法让你毕业了,除非你更换指导老师。”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稍稍流露出了些许遗憾,却转瞬即逝,“如果你提出申请,我会同意的。”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安文逸还是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嘴,极度想要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其他助教和教授看过他的这篇毕业论文都表示十分优秀,可在他的指导老师看来却连及格线都没有达到。一向在学院里出类拔萃被众星捧月的他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苦涩,但更多的是不被认可从而滋生出的不甘心和不妥协。

“没有必要更换指导老师。”他咬了咬唇,“我会申请延期毕业,再读一年。”

张新杰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安文逸还记得那日张新杰袖扣的颜色,和那些时至今日依然叫他无法释怀的痛苦和委屈。

他在睡梦里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又沉又急,就像这些年来他透支着生命一直向前跑。他早已是整个军团公认的最年轻最前途无量的军医,是叶修从中央医学院里挑出来的优秀人才,是不可多得的既勤奋努力又天资极佳的医生。而他却来不及让张新杰看到他的成绩。

张新杰在那次谈话之后就去了前线,等他回来之后连脸都没露就直接请了长假,最后干脆一封快递将自己的辞呈送到了院长办公室,而安文逸那个时候还埋首在一堆仪器和试剂中。那一日,他是不是也如这般的奔跑,在学院的走廊上狂奔,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却连一个方向也没有。

张新杰就这样离开了医学院,放弃了教授的兼职,甚至离开了医生的岗位,去做一个完全无关的工作,不在意任何流言蜚语,坚定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连一丝寰转的余地都没有。

他离开得潇洒,而那句话却像灰霾一样笼罩着安文逸,让他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以至于成为这些年来一直背负着的负担,徘徊在他的身边,在他每每有放松或者取得一些成绩而得意的时候,都像一个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狠狠地勒紧了他的脖子,嘲笑他的自大。他有时候会觉得心力交瘁,不知道还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又该如何证明自己。

“你不该拿我作目标。”张新杰坐在背光的地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语气中却能听出他的疲惫。他穿着霸图的特殊部队军装,却还用着那个袖扣,在抬手之间折射着已经不再耀眼的光泽。安文逸知道自己走神了,但这次张新杰却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韩文清的状况已经让他心力交瘁,无暇他顾。

“老师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尊敬,最佩服的人,无论是人品还是医术。我想要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

张新杰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我吗?”

张新杰虽然问了一句问句却并没有想要再次确认的意思。这两句话并不是恭维,否则当年整个中央医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安文逸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负面的评价,只是恰恰给予他的那个是内心最渴望被其认可、赞扬的人,所以那些千百个称赞在这一个面前也全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天才智商超群,只需要花费很少的精力就可以理解别人可能要钻研很久的东西。他们聪明,被别人追捧,过得顺遂,是上帝的宠儿。”张新杰顿了顿,“我以前是医生,那个时候我不信上帝,现在我依然不信,但偶尔会翻翻圣经。‘凡自高的必降为卑’,也就是说骄傲的人必然会失望。这些年我常在想,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浮躁没有那么自信,是不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孙哲平的、张佳乐的,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的,还有你的。

“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重蹈我的覆辙,我不想看到你从顶峰坠落,然后被打击得手足无措。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发现你的论文里充满了小聪明,你对基础的实验毫不在意,对既有的定理毫无置疑。你一心研究那些博士生和助教们都觉得头疼的课题,仿佛那些才能证明你的价值。你的心情我全都了解,你的愿望和野心我也全都明白。

“可这会毁了你的。”

这是安文逸与张新杰相遇后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那么多话,以往避而不谈,对自己冷漠无视的老师此刻在说到可能会毁了自己的时候看起来却无比得难过。

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隐隐听见外面传来螺旋桨的嘈杂声,他才终于开口,仍旧恭恭敬敬地称呼张新杰,“老师。”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每一个字,也许再过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依然会记得那时的心情,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请让我代替老师陪韩指挥官去中央军事医院。”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迫切和渴求,就像是在某个夕阳西沉,他们还在静谧的学院走廊上,他快步追上前接过张新杰手里抱着的那一大叠实验报告作业,对他说:张老师,我去帮你发吧。

“砰——”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门板撞到了一边又反弹了一下所以有些微微的变形,安文逸被迫从半昏半睡的迷梦中清醒过来,揉了揉眼,只见孙哲平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怎……怎么了?”

孙哲平的脸色发青,看起来可怖,安文逸强打起了精神,努力地驱赶自己脑海中还残存着的梦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狗死了。”孙哲平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他似乎不愿意多说。

“什么?”

孙哲平把那具小小的尸体放到了他的面前:“我知道你可以查出死因的。没有时间了。”

安文逸瞬间清醒了过来,哆嗦着接过,发现是那只常常被张佳乐抱在怀里的小狗。他翻了翻小狗的眼皮,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所有的表征都显而易见,要是以往他早就会脱口而出,可现在他却下意识地犹豫了:“我不能确定,还需要再检查一下。”

孙哲平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目送着那只陪伴他度过数个寂寞春秋的同伴。
四十五

孙哲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条狗是什么品种。看起来个子小小,怎么也长不大,吃得却很多,养了一年胖了两三斤,白色的卷毛有些长不怎么好打理,一到夏天就掉毛,狗毛满天飞,惹得他想发怒又发不出来。不管怎么看,都没什么名贵的血统,只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狗。

他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所以看不清背对着他的安文逸的动作。他猜想他的小狗现在可能已经被划开了肚皮或是打开了脑壳。只是这样想一想,在那些见到尸体时第一反应而来的病毒、感染、死亡、威胁之间慢慢产生别样的情绪。他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它的死亡,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狗已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抱着他的腿撒娇求抱了。这让他的心底翻腾起一股酸意,就算是一条狗,一个排遣寂寞的小玩意,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了许多感情。

孙哲平不算是一个很好的主人,他时常会把狗忘在家里,也曾因为小狗的倔强难驯而萌生过要把它送人的念头。他偶尔陪它玩耍,大多数时间不过是给它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狗玩具草草地打发;也会相互慰藉,在离开的最初那几个月他偶尔在深夜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地无法入睡而得到过它温柔亲昵地舔吻。

一边给自己打杜冷丁,一边分不清脸上到底是冷汗还是眼泪,在没有人知道、无人相识的城市,在最黑最暗的黎明之前,低声地、语焉不详地呻吟。

我疼。

而那也不过只是在释放残留下的最后的痛苦。

“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

安文逸全神贯注地专注于他手头的测试,没有回应他。

孙哲平望了一眼远处被灰霾笼罩的山头,淡淡地说道:“可我现在后悔了。”

等了不到半支烟的功夫,安文逸就走了出来。他一边摘下帽子和手套,一边对孙哲平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快速的血清测试,这里没有仪器,没有办法做脑组织基小体检验。”他在陈述的时候样子让孙哲平想到了年轻时的张新杰,语速轻快,但安文逸的用词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像是并没有那么自信,“在缺少必要的检验下,我还不能确定。不过请问一下,有人被它咬过吗?还有它的接种疫苗情况怎么样?”

“它从来不咬人。在霸图的时候,都是关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和外界接触过……”孙哲平顿了顿,“除了我以外只有张佳乐抱过它,但应该也没有被咬过。自从我收养它之后,都是小楼按时带它去打针,他家有私人宠物医生。”

安文逸闻言皱紧了眉,小声地自言自语。

“怎么了?”

“有点奇怪。”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是已经消失已久的狂犬病,虽然几十年前狂犬病的疫苗被改良,只要犬只按时接种的话,几乎不会有可能会感染上这种传染病,但是刚才的测试却已经证实了狂犬病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可听你的描述,它死亡前十分正常,虽然过去狂犬病有潜伏期,但还是会有一些临床表现的,至少不会像……难道是……不行,我还要再做一次测试。”

这次的血清测试更为快速,而得出的结果令安文逸的脸色愈发难看。原本内心笃定的判断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这两次的数据结果,是质疑自己的操作还是质疑那些教科书上白纸黑字印着的定理。

这完全就是在一瞬间发生让人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倾向于第一种可能。可是安文逸明白,这不是什么高难的测试实验,无论他再做第三次、第四次或者更多次,他得到的数据都不足以推翻这是狂犬病的结论。

当所有已知的或是常理的在顷刻间被推翻,往往在震惊之中内心开始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甚至不出意外地能感到一丝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未知,来自于在现有的所有知识体系框架中都无法解释它,来自于根本无法找到逻辑或者规律。

人类所谓的知识,无非是基于过往事务规律的总结,而沿着轨迹走会让人产生惰性以及盲目的自信,过分依赖于前人走过的路留下的经验,一旦当这些都失效时,立刻便犹如身处无垠的黑暗之中束手无策。无论科技、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只要在某个点上脱离了规律的轨道,就会全都倒转,退回到起点,经验变得一文不值,一切又不得不重新开始。

可是很多人却连自我否定的第一步都无法做到。

但是安文逸在经历最开始时的惊惧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甚至比当年的张新杰更冷静。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畏惧挑战权威的人,内心反而跃跃欲试,甚至死亡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他取了三管血液,还拿出了一只透明密封的医用小箱子,把一些组织和器官放了进去。

“你要干吗?”

“我想带回医学院好好研究一下,一个已经被人类几乎快要攻克的病毒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却没有任何变种的迹象。这里条件和仪器都不怎么样,根本无法做实验。”安文逸道,“而且虚空的飞机应该快要到了,我傍晚之前就能到中央医学院。”

孙哲平额角直跳,这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比一般人大许多。

“对了,你也最好让我验一下血。虽然你说没被咬过,但也要以防万一。唉,张副官呢,让他也来一下。”

“他已经回霸图了。”

安文逸皱了皱眉:“那我打个电话给老师,把这个情况告诉他,请他等张副官一回到基地就立刻做个检查,防范未然可不能掉以轻心。”

“不用了。”孙哲平摇了摇头,他没法向安文逸解释现在压根联系不上霸图这件事,毕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使霸图失联就连最先发现的蓝河黄少天现在也还是一头雾水,他更是懒得开口。他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如他所言被狗咬过,“我也不必了。”

孙哲平说完就准备走,没料到安文逸却不依不饶,小医生扒着门框,拦着不肯放行。安文逸比他矮了不少,对上孙哲平的气势更是短了半截。孙哲平俯视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打算放弃,口气有些不耐烦:“我说没事就没事。”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知安文逸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准备同他死磕到底,“我是个医生,就算病人放弃治疗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我答应过老师要让大家都平平安安回去。况且这只是做一个血液测试而已,你在怕什么呢?”

“我怕?”孙哲平冷笑了一声,挽了袖子,把臂膀伸了过去,“快点儿,你真是跟张新杰一样磨叽。”

针头戳进皮肉里,注视着血液慢慢充盈整个针筒,这样的场景让孙哲平有些不自在。小医生其实不怎么爱说话,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十分安静,这会儿更是噤声专注。

“好了。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啊,我们做医生的跟你又没怨没仇,不会害你的。”安文逸似乎是在反驳他刚才说张新杰磨叽。

拔了针头的地方被小医生狠狠地按了一团棉花,隐隐有些酸痛。

孙哲平苦笑了一声。

等安文逸再一次做完血液测试折回时,孙哲平看也没看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四十六

孙哲平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难被概括,狂傲不逊,不见谦卑。但安文逸并不觉得他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十分安静,带着或不屑或无视的态度,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怎么在意。

当然,这不等同于可以轻易尝试去挑衅他。

问出那句话时的孙哲平似乎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下却能让人轻易地看出他努力压抑的爆发,仿佛安文逸的回答将是点燃一切的引火线。而人在面对具有破坏性的危险面前总有一种本能,尽管他相信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到自己,但安文逸还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人人如此。那些说不怕死的,是因为在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和事,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显然孙哲平不是。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安文逸问道。

孙哲平冷笑了一声,不作回答。

“笃定的语气让我以为你真的快要死了。”安文逸低头拨弄了一下一次性手套,“你的身上没有检测出那条狗所携带的致命病毒,不过如果真的是狂犬病的话,还是要定期检查,因为有潜伏期的。我这里没有疫苗,一会儿到了虚空基地,打一针比较放心……唉,你等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安文逸小跑了两步追出了门,看着孙哲平手抄裤袋走向了楼梯口。

他偏过头,摆出一脸“没空听大夫废话”的表情,让安文逸险些就要把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孙、孙前辈……”安文逸说道,“我是真的没有发现你的血液里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所以事情也许并非你所想得那么糟糕……”

“呵呵。”孙哲平干笑了两声。

“其实我知道!”安文逸道,“老师说过您身上带着的那种病毒它本身并不会致命,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方法可以检测出来,所以很难看出有什么异常。它有非常漫长的潜伏期,会带来可怕的并发症,甚至没有办法可以提前预测它,但我一定可以找到方法,让它没有机会发作!”

孙哲平沉默,这个年轻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和决心,充满了没有被打磨和蹉跎过的勇气。“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医生,你和张新杰有点像。可你记着,你只是个医生,以后肯定还会遇到你救不活的人,同你非亲非故的人的生死别太介怀。

“三年前我就同张新杰说过,今日再同你说一遍:生死由命,要难过也轮不到你。”

他就这样丢下一句没心没肺的话,仿佛自己是天生地养。安文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脱下自己的白大褂,解开了里面军装衬衣的领口扣子,内里轰出被捂着的热气,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内衣,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

他扭头看见了印在玻璃窗上的自己,因为炎热的空气让他的影子有些微微的晃动。不过短短数天,他就被高海拔的毒辣阳光晒黑了,原本有些圆润的脸也清瘦了不少。他摘去眼镜,扬了扬下巴,挺起腰板,看起来已经能撑起身上那身兴欣的军装,不再显得是不伦不类的学生模样了。

玻璃上的自己看起来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到脸上写满了理智和冷静,像极了他的老师,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有多少狂热。

安文逸忽然猛地攥紧了拳头,然后重新戴上眼镜,钻进了房间。

孙哲平是跟着香味走进饭堂的。这小镇子原本就是霸图基地的山下中转站,但人不多,小旅馆也没什么人住,厨房没有一点烟火气,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这次他们来的人多,索性就在旅馆里搭伙做饭了。

叶修和魏琛老早就坐定了,老远看见孙哲平,魏琛举着筷子招呼他:“来来来,你来的真是时候,正准备开饭。”

“谁在下厨?”孙哲平搬了个板凳,折腾了两下确定自己坐下去不会瘫,然后同叶修蹲在了一块。

来一根?叶修把烟递到了他面前。

不来。太热了,烦。

叶修嗤笑一声:你昨晚和张佳乐腻一块儿怎么不嫌热。

爷乐意……喂,偷看长针眼啊,叶大司令。

呸,谁偷看了,是你们声儿太大了,公蚊子都蠢蠢欲动,结果把我给叮醒了。

你埋汰我也就算了,见着他最好别提,他脸皮薄,经不起逗。

“行了,别在我跟前秀了,我吃不消。”叶修扯着嗓子朝那灰扑扑脏兮兮的深蓝色挂布后面喊了一声,“黄少天同志、蓝河同志,什么时候能开饭啊,你们的叶司令快饿死了!”

“来了来了!”黄少天两手托着两大海碗中间还托着一碗走了出来,“吵什么,就不能攒着点力气吗?你是要吵得人人都知道我在这儿给你叶司令下厨吗?我在蓝雨那是什么身份,跑到这荒乡僻壤的地方给你当炊事兵,你还给我大声宣扬!叶修你要是回去了跟他们乱说我就跑兴欣弄死你,你信不信?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把光面塞给了三个人,叶修皱眉:“叫我们吃光面啊,有这么对待老同志的吗?亏我刚刚还特别期待。”

“哼,自己拿包榨菜去啃啃。”黄少天道。

“来了来了!”这时,蓝河拿着一个大勺钻了出来,帘子一掀开老远就能闻到那味道喷香喷香的,他后头跟着那个帮厨的小佣兵端着一个粗糙的大碗,蓝河给那三个捧着光面的人每人淋了一勺,“不好意思,条件比较简陋,就炒了个鸡丁做浇头……”

“蓝河啊,你不厚道啊,你们的魏老大明显比我的多啊。”叶修道。

蓝河一愣,他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叶修这么一说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再给他添了点,魏琛顿时叫了起来:“多了多了……算了,给我也添点……”

“至于吗?”叶修吸溜着面条,看着蓝河手忙脚乱地又给魏琛加了一点,“再加就见底了。”

“还不是你起得头?!”

“老孙,你一会儿给没见识的老魏说说咱们那会儿在军区大院顿顿红烧肉的奢靡生活,谁稀罕他那点鸡丁啊。”

“幼稚。”孙哲平默默吐了一句,瞅了一眼他的碗,筷子伸了过去,“你不稀罕就给我吧。”

叶修眼明手快把他筷子拨了回去:“昨晚的梦还没醒在说胡话呢。诶,你们也吃啊,再不吃就要被抢光了。”

后来的三人也没位置坐,他们都是军人佣兵出身,也没有那么讲究,站在那儿靠着墙就凑合解决了,除了黄少天吃饭时那张嘴还不肯停下地往外冒词,其他人都十分专注于自己的午饭。

“蓝河,现在几点了?怎么虚空的飞机到现在连个响都没听到?”

蓝河抬头看了看挂钟,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昨晚我跟张秘书长确认过,他说他已经给虚空部队发过了电报,所以我就没有再发。”

叶修摸了摸嘴,把空饭碗搁到了桌子上:“你发也没用了,恐怕他们根本就收不到。这里是使用霸图基地的信号塔的。”

众人停了下来,纷纷看向他,叶修慢吞吞地抽着烟,默默地环视了一圈,魏琛鼓着腮帮子嚼着面条侧过头来看着他,蓝河索性放下了吃到一半的碗,那个叫乔一帆的小佣兵和叶修带着叫莫凡的警卫员依然不声不响地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两个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黄少天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

孙哲平咽下了最后一口,觉得那两个广东人炒出来的鸡丁味道实在太淡,嘴里淡出了个鸟,空口白面吃着有些犯恶心,他缓了缓才道:“那看来虚空的飞机是不一定会到了。指不定昨天人家就没收到。”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除了那炉子上烧得咕咕作响却总是到不了沸点的热水。
四十七

张佳乐以为他最多傍晚的时候就能赶到基地,但上山的山路出乎意料得难开。

来时还平顺的山路这会儿因为露重而变得又湿又滑,越往山里开越觉得难以掌控。轮胎开始在潮湿的石板上打滑,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心情烦躁。

他把车载空调关了,把所有的车窗全都打开,山间潮湿闷热的空气瞬间朝他涌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流入肺部的新鲜空气使得血液里的焦躁慢慢得以平复。再次试着拧开收音机,依然还是刺耳的噪音,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敲击着,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小动作。孙哲平以前常说他这不是一个令行禁止的军人该有的动作,张佳乐那会儿还真为了同他较劲,硬是把这个小习惯给改掉了。后来孙哲平出事,整个百花岌岌可危,他做指挥官是临危受命,是帮他自己也帮了当时形势尚且晦暗的叶修。他比孙哲平更加严格,对待自己更是不容出丝毫差错,凡事都冲在前头,那拼命的架势让其他部队的人看了都胆颤。尽管他的容貌有南方人的清秀,体型也纤瘦,不像孙哲平那么强壮,没有看起来就很有爆发力的肌肉,但是提起张佳乐,他那段时间作风的强势,整个人所呈现出的强悍,隔了几年依然叫经历过张佳乐时代的百花的老兵们记忆犹新。

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霸图他才终于得以解脱。他不再需要站在高高的地方发号施令,便又恢复了曾经略微有些散漫的性子。当不再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一切行为,这样的小动作便又在不经意间悄然出现。尽管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但彻底改掉它却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那些经年累月的积习,如果不再刻意地纠正,一切放任自由、顺应本心,又岂是那么容易说改就改说忘就忘的。

就像是在习惯了爱一个人之后,也并非那么容易移情别恋的。

张佳乐同自己为难了那么多年,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再强迫自己改掉任何习惯,不再强迫自己不爱某一个人。

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听着发动机低沉又催眠的声音愈发昏昏欲睡,整条开往基地的山路上除了他的车驶过时带来的风声听不到半点自然的声音,安静得令人心慌。昨天他几乎和孙哲平乱搞了一整晚,身体终于在这平静安逸又规律颠簸的环境里开始疲惫,他需要一点声音让他不至于在摇摇晃晃的车身里睡过去,于是他开始唱歌。

张佳乐其实嗓音不错,所以总会在宿舍里哼哼小曲。但孙哲平那个时候就批评他,总是唱什么情情爱爱的靡靡之音,没点作为特种兵战士的自觉,一不小心就站到人民对立面去了。那会儿张佳乐还不了解他的身份和他混迹的那个圈子,更无从预料他将来会远赴大洋彼岸彻底地和他的军人身份诀别,所以没法冷笑着反驳某个挥金如土住豪宅开名车的人自己言行不一,只能在心里偷偷把孙哲平划归为什么都不懂又爱老气横秋指责人的土老帽。现在回忆起来,恐怕多半是因为孙哲平唱歌不如他,故而找他茬故意这么说的。他还对那个朝气蓬勃浑身是刺却强烈吸引着他的年轻英俊的孙哲平印象颇深,虽然那会儿两个人都是眼高于顶,互不相让,总想着把对方比下去,却又是由衷地欣赏对方。一想到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他便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

到了拐弯处,突然后轮一滑,他的车自车尾整个往旁边漂了出去,眼看就要撞出了栏杆跌下山崖,张佳乐一惊,他还没回过神来,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去踩刹车并且猛打方向盘,刚做完这些他立刻就想起来不对,心中暗暗叫苦,可为时已晚,整台车猛地朝相反的方向开始滑行,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他的车头就撞上了旁边的山壁。但值得庆幸的是车总算是完全停了下来,张佳乐急忙把车熄火,拉开门跳了下来想要检查车头撞击受损的情况。

尽管那声撞击声的回音还在山间回荡,安全气囊也完全弹出,但事实上并不是十分严重,张佳乐仔细看了看,霸图的车果然结实,就是车头的保险杠脱落了,刮蹭掉一点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掀了前盖,检查有没有伤了内部。

一切完好,张佳乐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徒步走回去,可是他刚才还算不错的心情这会儿是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没有急着上车,而是绕着车走了几圈。这山道不算窄,两根车道,但一边是山壁,一边就是不见底的悬崖,虽然修了栏杆,但要是真出什么事,像他刚才那样,是没什么太大的防护作用的。他有些心悸,眼皮从刚刚轮胎打滑差点撞断栏杆到他撞上山壁就一直在跳,他不敢再往下看,上了车做了两个深呼吸,身体在湿热的环境中竟有些发冷,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不过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小事故罢了,在张佳乐过往那从枪淋弹雨中走过的人生中有无数次比这更惊险百倍命悬一线的时刻,可他此刻却是说不出的心慌、焦躁。他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从他开车离开小镇就深深埋下,这时演变得愈发强烈,心底不敢去深思的念头全都纷纷冒了出来。

天空也适时地昏暗了下来。张佳乐坐在车里抬头看了一眼,分不清是因为时间的关系还是只是下雨的前兆。可无论哪一样,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收回目光,手在方向盘上摩挲着,然后伸手去拿车钥匙,他催促着自己现在不是停在这荒山野外思考猜测的时候,他需要赶快赶回基地才对,可手指还未碰到车钥匙却鬼使神差地移向了另外一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停在那车载广播的播放按键上,只是还在犹豫着,没有按下去。他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霸图的信号塔出了问题,这附近一带信号频段的接收也跟着受到了影响,可是他总是十分执拗地去尝试,期望从中能听到一点声音。

“嘶——嘶——”

意料之中的噪音,像是黑白灰三色杂乱无章的点交织在一起将他的心情搅得更乱。张佳乐叹了一口气,准备伸手把广播关掉时,突然噪音停止。他的手尖僵硬地停在了按钮上,随着张新杰那熟悉又平淡的声音从中流出,他紧张得嘴唇都有些颤抖。

“我是张新杰,编号BT杠408502。”他将自己的名字和士兵编号又重复一遍,“这已经是能量第三次暴走了,这次霸图最后的信号装置也已近失灵,我不知道这条留言还能不能传出去。我已关闭了所有离开基地的出口,霸图全体人员都将进入雪山。我们不会离开,将一如既往……嗞……嗞……”

张佳乐坐在座位上,瞪大了眼睛,失神地盯着那小小的车载音箱,像是忘记了呼吸。听着可能再也不会播放第二遍的广播,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们铭记在心,可在那犹如誓言的话语之后,他所听到的又全是毫无意义的噪音。

他没有关掉广播,而是闭上眼睛重重地靠在了座椅上,整个人像是卸了全部的力气,疲惫得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恰在此时,暗沉的天空终于响起了一声惊雷,从很遥远的地方连绵而来,大雨随其而至,顷刻间他和他的车就处在一片水幕之中。可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挡张佳乐。他只停顿了片刻,便再次发动了汽车,不再胡思乱想,逆着风雨小心翼翼地朝山上开去。

这一年入春后原本备受期待的第一场雨终于在这个夏天不合时宜地倾盆而下。
四十八

雨越下越大,原先只是几粒豆大的雨滴,一出神的功夫便能听见那敲打着砖瓦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像是一场杂乱无章却气势磅礴的鼓乐。孙哲平倚着廊柱看了许久,看屋檐下那只可怜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雀缩着脖子在突如其来的风雨里直哆嗦,被雨水打湿的羽毛粘在了一块儿紧紧贴着身体。

他耳力极佳,即使在这种仿佛要淹没一切的大雨中也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分辨得出来人此刻急迫的心情。他一回过头,就看到蓝雨那小伙子丧气的脸。

蓝河仿佛没看见他,拐了个弯进了房,所有人都在,除了还昏迷不醒的韩文清和照看着他的安文逸。

“我已经给虚空发了两通电报,但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蓝河背对着他,但孙哲平大概能猜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发送成功了吗?”有人问道。

“成功了,”蓝河涨红着脸,在这么简单的工作上被质疑让他有些不痛快,可现在这会儿说什么也没有用,没收到就是没收到,但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昨晚还和张秘书长成功通过信,而且也没看到任何发送失败的提示,说明他们的基站和信息交换处理器并没有问题。”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叶修掸了掸烟灰,不紧不慢地说道,“但现在看起来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霸图这里的基站没有办法与外界连接,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我们现在在用是无法连接互联网的局域网,同霸图基地连接没什么问题,但和外界就连不上了,有可能是信号被屏蔽,也有可能是部分仪器被损坏。你昨天有没有觉得信号不好?”

蓝河想了想,点了点头:“昨天搜寻霸图基地的卫星信号也尝试了很多次才成功,今天索性是完全搜寻不到了。”

黄少天从微草到霸图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急着要把叶修带回去,所以就算不明白也硬是凑到蓝河那边看他搞那些仪器,希望多个人关注,那些电子玩意能给点面子快点工作起来。他是个聪明人,看多了多少也了解了些基本的概念,对叶修所说的基本赞同,但还是有一点无法认同,“什么叫被屏蔽?霸图的信号基站都是军事级的,谁能屏蔽得了?”

叶修摊了摊手,“你问我,我问谁去?要是天灾还是会有解决的方法,人祸的话……”他抬起眼看了一眼黄少天,似笑非笑,“就很难办咯。不过嘛……”

“不过什么?”黄少天听到他提及“人祸”立刻绷紧了神经,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叶修,似乎想要从他的身上寻些端倪。

“不过现在不是已经下雨了嘛,”叶修指了指窗外,“多下几场旱情就自然而然解决了,所以我说,天灾呢,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这样的话,你也就没有必要这么急匆匆地喊我回去了,我看霸图这边山区风景也不错,离雪山也近,近两年气候变暖,能看到这种连绵的雪山已经不多了,我觉得呢,我们在这里多待几天也挺不错的。”

一旁蓝河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焦急地看向身边的黄少天。黄少天一脸平静,面无表情,难得的一言不发,但蓝河从他那个角度可以看到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一直蹲坐在角落里的莫凡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叶修的身旁。

叶修“呵呵”一笑,挥了挥手,示意莫凡不用过来,莫凡看了看黄少天,没动。于是蓝河向前迈了一步,一贯好脾气的人这时看起来有些生气:“叶司令是在怀疑我吗?这些事情都是我在做,所以认定是我捣的鬼?”

他的话音最终被雨声淹没,盛夏时节的暴雨总是来势汹汹,那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从四面八方涌下山的水汇聚成了一条条小溪,轰隆隆地奔腾着,在山间回响。原本就人烟稀少的山脚小镇这会儿更是寂静空旷,了无人影,孙哲平想要再去寻那只躲在房檐下的小鸟,也已丢了踪迹。

他眺望着高山,那连绵不绝黑漆漆的山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在大雨中更显阴沉,霸道地占据着整个视野。他从来都不担心张佳乐,那个人总能在所有人都扛不住的时候站出来,二话不说地把所有包袱放在肩上,坚韧又顽强。他所深爱的人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刻都不曾畏惧,这样的风雨和山路又算什么艰难险阻。

乔一帆从来都不会在这样的场面上多说一个字,他总是沉默地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有些人他已经很熟悉了,有些人他正在熟悉,可相反的,那些人都对他并不熟悉。这也许会让他丢掉很多机会,但至少不会丢掉性命。他知道在这间荒僻的旅馆里正在上演着什么,但不会牵涉到他,所以他并不像魏琛那样看上去有些紧张。他扫视了一圈,各人脸上的表情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然后微微怔了怔。

他看见孙哲平在笑。

那种笑并没有直白地挂在脸上,他的佣兵队队长只是目光直直地正对着远处的高山发呆,但他觉得孙哲平的眉梢、眼角、唇边都有笑意,愉悦且满足甚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得意。

这让乔一帆感到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在这剑拔弩张气氛中,他竟也跟着孙哲平走了神。

叶修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没有,我没有怀疑你。”他看了一眼黄少天,问道,“咦,怎么闷着头不说话呀,你平时不是早炸了吗?”

黄少天瞪了他一眼:“对你无话可说。”

“唉,真生气了?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你们误会我了,”叶修笑了,他冲站在门外的孙哲平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你能有点集体归属感吗?咱们怎么说现在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别瞅那山一个人站那儿傻乐了,张佳乐都去老半天了,你知道你刚才那表情特别招人嫌吗?”

“怎么地?”孙哲平不买他的账。

“我有点害怕呀。”他指了指黄少天,“你没听见黄少天说他‘无话可说’了?你看看老魏虚汗都出来了。”

一旁的魏琛“啐”了一口:“老夫流的那不是虚汗,是鳄鱼的眼泪,专为你而流。”

孙哲平“啧”了一声,迈开腿跨了进来,一边还道:“你们俩后生呢,别说一半藏一半了,有什么话不能痛痛快快地说明白?”

蓝河闻言脸一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看向了黄少天。

叶修看着黄少天紧绷着脸,但即使被说破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甚至是不动声色的,像是一座冰山,露出海面的只是小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沉在海底不化的坚冰。

“还不说啊。”叶修有些犯难,他只知道蓝雨有个喻文州十分难搞,没想到跟他关系很不错的黄少天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套出话来的,他不想用上什么手段,毕竟黄少天不是骗他,隐瞒了部分估计也是有不能告诉他的因由。他们是朋友,在他潦倒的时候黄少天帮过他,他是记在心里的,这份恩情他不会忘记,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坦诚。

“反正现在雨下得很大,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叶修打定了主意,索性坐了下来,翘着腿,“你们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浪费的不是我的时间。”

果然,黄少天眼皮一跳,忙追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走?”

叶修不置可否,但他的姿态意味着他要用这个办法来换黄少天隐瞒的那部分。

黄少天盯了他一会儿,心里骂了声老狐狸:“你自己不也有事瞒着大伙儿吗?你离开霸图的时候,问张新杰讨了什么?”

叶修脸上的笑慢慢褪了下去,他看着黄少天沉默了。
四十九

黄少天琢磨了一会儿手里那枚普通的三排钥匙,还是不太明白,抬起头看着叶修疑惑地问道,“这是霸图保险柜的钥匙?霸图的安保也太落后了,这种钥匙不太安全,我们蓝雨很多年前就全都换电子密码锁了,谁还用钥匙啊。”

“这就是张新杰给我的。”叶修把钥匙拿了回来,放在掌心里端详了一会儿,他看起来似乎在感慨,却不打算说的太多,“好了,我已经告诉你了,东西也给你看过了,现在轮到你了。”

“喂!你可别拿把旧钥匙糊弄我!这算什么意思说明白些,这钥匙是开哪里的锁,到底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问他拿这把钥匙,而他又为什么要给你……”

“你只是问了我张新杰给了我什么,可没问这么多。”叶修做了个停止的动作,黄少天那一连串的问题像是小钢弹似的噼里啪啦炸成了一团,“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也答了你一个问题,我们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黄少天偷奸耍滑磨了一会儿,但看起来叶修是打定主意不肯再多透露一些了。他叹了口气,找了位子坐了下去,揉了两把脸,表情慢慢变得疲惫又凝重,仔细再看,才发现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里竟隐隐布着血丝:“这事情说来话长,而且说了也许你压根不会信。”

叶修想了想,道,“不管什么事,由你来说的话,对于前半句咱们这里在场的人估计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至于我信不信……”黄少天的目光随即跟到了他的脸上,叶修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先说吧。”

黄少天抿了抿唇,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这件事情虽然发生的时间并不太长,前后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但情况复杂形势严峻让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魏琛坐在黄少天的旁边看到他抱着头,鼻头沁出了冷汗,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小鬼你慢慢说。”

黄少天点了点头,他慢慢放下手,做了个深呼吸,他似乎终于从那些交织错乱的事情中找出了一些头绪,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广州港已经关闭近十天了,现在只能进不能出了。”

屋外还下着瓢泼的大雨,这场阵雨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孙哲平随手关了门,一下子就把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关在了门外。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灯自动地亮起,脆弱的灯丝承受着集聚涌来的电流,发出滋滋的呻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没有人开口问黄少天什么,甚至连表达惊讶的语气词也没有,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三缄其口,但所有的目光都在同一时刻注视在那位蓝雨年轻的副指挥官身上。

这样的安静就连乔一帆都有些不自在,他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想要让自己离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更远一点。

黄少天讲一个月前,广州爆发了一场夏季流感。这实在是太平常了。每个城市每个季节总有人会感冒发烧,人类脆弱的身体尽管进化了那么长时间,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令人烦恼的疾病,也许是空调吹得太久,也许是工作太辛苦,也许只是心情不好。这次的流感来势汹汹,短短一周之内,街上戴口罩的人明显增多,药店里的感冒退烧药卖到脱销,医院里挂水打针人满为患。

一座有着上千万人口的超大城市和一场突如其来的普通流感狭路相逢,像很多年前那样,开始总是漫不经心。尽管电视上、广播里开始滚动播放一些流感防治的宣传,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去关注。直到第二周,像是某个可怕的诅咒终于开始应验,原本还算稳定的情况急转直下,不少人一夜之间浑身器官衰竭直至死亡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

现有的药物并不能有效地控制病情,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次流感的不同寻常之处,但医学专家研究之后还是认为这不过是普通的流行感冒病毒。

有从中央医学院的权威专家也赶了过来进行协助,可情况依旧不再掌握之中,有些医护人员在感染之后也迅速地病倒。

所有人活不过一周。

黄少天的声音从来没有这般低沉过,他讲得很细致,每一个细节都不打算放过,他明明在开口之前已经思考过如何将所有的事情都叙述出来,可到了最后还是变得混乱不堪。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却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将死未死的人,那些恛惶无措的目光像是影子一样纠缠着他,频频惊扰他的睡梦。

“干旱是真的,这件事也是真的……”黄少天的脸色有些灰败,他看向叶修,对他道,“一开始没告诉你是因为上头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商量了很久,觉得不应该冒险,因为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是做出决定的人之一是吧。”叶修站了起来,“闭城十日,只进不出,明显是打算放弃了。”

黄少天点了点头,“蓝雨特殊部队是在上周进城的。进城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任何选择,看到的是盖着印章的军令。我们控制着通信、网络避免消息流出,关闭了车站、码头、机场和高速公路,不让他们出城,留在那里面就相当于等死,那我们又和侩子手有什么区别。文州觉得尽管和你现在还属于敌我不明,但我们都愿意相信你,我们决定试一试,你是我们唯一的赌注,输了就一败涂地,大家都要死,赢了就还有一线生机。他计算好了一切,我和蓝河能顺利无阻地离开广州,可是……”

“说下去。”

“可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黄少天突然失语,像是终于从某一场噩梦中惊醒,脑海中回溯着一幕幕场景,将所有的震惊和痛苦重演,他发现自己依然是那样无能为力。

“发生了什么?”叶修向前走了一步,逼问道。

“文州感染了。”他的声音在颤抖,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悲伤无奈却冷静地去描述喻文州的情况,他做不到。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叫他十分难受,仿佛到此刻他还是无法接受,“我要带他走,但他不肯,他依然要按原定的计划来执行。”

“什么原定计划让他连自己都不顾了。”叶修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有十分沉重的心事压在他的心头。

黄少天低着头不答一字。

“喻指挥官说,如果你不知此事,那我们必须说服你终止闭城的计划,我们现在能想到的、可能愿意帮我们的就只有叶司令了。人终有一天必须死亡,或许我们最终都无法战胜这场灾难,但是,绝不可以让他们死于其他人的抛弃。” 蓝河一直站在黄少天的身后,眼圈早已微红,他紧紧攥着衣角道,“如果这件事就是您下令的或者我们没有办法说服你,那么……”

“那么,就找机会杀了我,然后以我之名下令。”叶修说得很平静,对于预谋着想要结果自己性命的人他也只是轻轻感叹,“他这个人啊……”

蓝河痛苦又难堪地别过了头。

“那小鬼绝不会就这样死掉的。”魏琛猛地站了起来,抓起了身边的黄少天,“我不相信。”

黄少天被他紧紧地抓着手臂,这样轻微的疼痛早已无法令他麻痹的神经产生任何感知,他凝视着魏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说真的,我也不相信。”

“如果叶修下令让广州的疫情曝光,排遣医疗队进入,依然对疫情束手无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们有考虑过吗?”孙哲平不理会他们目光中骤然燃起的怒意,他只是对刚刚黄少天所说的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一切又在他的眼前重演,对于那些正在经历巨变的人而言,这些都是他的曾经。

孙哲平在想,如果自己能再做一次选择的话,那么他会如何做。可现实并不是那么简单,想要活还是想要死,想要救更多人活还是让更少人死,却不是他或者他可以左右的。
五十

孙哲平打开窗,透了透气,这场夏季暴雨似乎并没有要停的迹象,雨水飘洒进了简陋的山村小旅馆,可惜山风并没有使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多少。他下意识地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头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抽着烟的叶修。

叶修此时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中,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唯一的光源来自他指间那忽明忽暗的星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停电了。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场雨停下来之后,天气可能会更加酷热。”真是糟糕,孙哲平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他的背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纯棉的背心紧紧贴在背上,清凉但粘腻,这样的感觉他并不讨厌,“也许下一次下雨要等到半年之后,也许在下一次下雨之前我们就已经全都死了。”

“怕了吗?”叶修问。

孙哲平轻蔑地扯了扯嘴角,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这三年里,寄生在他身上的病毒早已让他对这死亡的感受有了充分的认识,却也将他对死亡所有的恐惧都吞噬得干干净净,面对死亡他甚至不会有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这两个字像是一颗眠期悠长的种子深植在他的身体里,从种下的那一日开始就如同魔藤一般紧紧地缠缚着他,让他那颗火热的心变得一点一点麻木。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张佳乐了,可命运之神却同他开了个玩笑,三年过去,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那颗深埋在身体里的种子,带给他的不仅是死亡的倒计时,还有对生命的顿悟。

“谁也逃不掉。”孙哲平说道,“能无病无灾寿终正寝的人并不多,也许你比我这个未知病毒感染者死得还要早,所以其实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修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紧闭一座爆发疫情的城市,任其自生自灭的话,也许在笼子外面的人不会死得那么快,但是,笼子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的,牺牲以及一味的逃避什么也换不来,大家都要死,你看你明明很明白不是吗?现在是赌一把的时候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黄少天急忙追问,他盯着叶修,似乎还是在等他的回应,可显然,当他亮完了底牌,主动权也已交到了别人的手中。他善于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可现在就算已失去了先机,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叶修的身上。他虽没有千百后路,却早已有最坏的打算。

“我们等不到雨停了。”在叶修的沉默之中,他又补了一句。

“走吧。”叶修终于说道。

所有人看向了他。静默,叶修轻声的两个字像是一道军令,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接着有人问道:“那老韩怎么办?”

“暂时留在这儿。”他抬了抬眼皮,孙哲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却依然无法在昏暗中分辨他的表情,“不是所有人都要一起走的。”

孙哲平点了点头:“没错。”

他明显话中有话,可其余人似乎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猜度他和叶修之间是否又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协议。

“我和少天先去广州,我们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叶修说道,“所以,等通讯恢复了,你们就按照原定计划,代替我送老韩去中央医院,不必再来找我了……”

“送到之后呢?”那个年轻的小佣兵冷不丁地问道。

叶修忽然笑了,他咬着烟看起来十分洒脱,“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就到兴欣报到吧,如果我死了……唔,不过大概那个时候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他的话听起来依然那样嚣张得刺耳,十分欠揍,他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很有趣,自嘲地笑了笑:“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嘛就干嘛。”

“这废话还用你说。”魏琛啐了他一口,“到时候肯定没人替你卖命了。”

叶修眯着眼,尽管在昏暗中这并不能帮助他看清多少东西,但他还是尝试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魏琛所在的位置。“是啊,”他居然叹了一声,十分坦然地说道,“人总要留点时间给自己的。”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呢,却是要干到最后一刻的。”

屋外忽然炸响一声惊雷,紧接着雨势在那余声中变得更大,像是一场突然失去了指挥的交响乐在混乱中被推向了高潮。雨水像是一块致密幕布一样斜挂在那里,早已看不见半点人畜鸟兽的踪迹。

“走吧。”叶修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不再只是站在那里,他挪动着脚步朝门口走去。黄少天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跳起来搂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脯,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放心放心,绝不会放你一个人的,大家都跟你干到最后,不管结局怎么样,绝不退缩也绝不后悔,谁要是退了一步,谁就是小狗。”

叶修笑了两声,斜着眼看着黄少天:“是谁还准备了计划B要除掉我,然后假我之名下令啊,都计划到这一步了,光想一想也是罪噢。我可是很记仇的。”

黄少天尴尬地陪着笑,拍着他的肩讨饶道:“那也是逼不得已嘛,我保证,文州和我绝对不是真心要向你下手的,我们那么多年的兄弟怎么可能这么狠。我们这就去把文州弄出来,然后我帮你一起骂他,这次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呵呵。”

走廊里传来的两人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被雨声所彻底湮没,就连他们的背影也融在了那团墨色之中。可孙哲平明白他们此刻的心情,以及在平静表面下所蛰伏着的反抗的血性与被死亡逼近时迸发的愤怒。

他们绝不会这样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尽管天色已然无法分辨时间,但墙上的挂钟告诉安文逸,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小旅馆的电力是在一个小时前恢复的,那个时候距离叶修和黄少天带着警卫离开也已过了两三个小时,临走前黄少天还将身上携带的最后一个蓝雨通信器留给了他们,叶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地照看韩文清。

他们在雨势最大的时候离开,只是带着最简单的行装,套着雨披匆匆而去。安文逸从魏琛和乔一帆那里听来了一些前因后果,他猜想他们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见到叶修。

他一边将那些试管全都清洗整理,一边回忆起了自己在兴欣并不算长的那段岁月。直到思绪被突然而至的敲门声所打断,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走过去将门打开。乔一帆站在门口,他应该是站在那里很久,整片后背都被走廊上飘进来的雨水打湿,安文逸怔了一下,不知道年轻的小佣兵是为何意。

乔一帆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了两眼:“韩指挥官醒了吗?”

“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不过多数时间还是在昏睡着。晚上,可能还是需要打葡萄糖。”

安文逸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道:“怎么了?”

“孙前辈不告而别了。”他说道。

安文逸想了想,应了一声,孙哲平确实不是那种会向他们交代自己去向的性格,可直觉告诉他,乔一帆不可能单单只为了告诉他这一件事而特意来找他,还在门口徘徊了这么久。

“还有什么事吗?”

乔一帆目光有些闪烁,挪开了视线,避免眼睛与他对上。就在安文逸直觉不好下意识往后退的时候,忽然头被重拳一击,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恍惚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不知拉倒了摆放什么东西的架子,只听到稀里哗啦的一片,还有对方急切又愧疚的道歉,“得罪了,抱歉!”
五十一

张佳乐饥肠辘辘地赶到基地时,雨已经快停了。他在紧闭的大门前将车停下,霸图基地内一片漆黑,连一点灯火都看不见。

那扇大门上挂着熟悉的霸图标志,依然清晰可辨,摸上去还带着雨水冰凉的温度。雨水混合着融化了的雪水使得脚下的土壤变得极为湿润,几乎一踩整只脚就能陷进去,使得张佳乐的步伐变得没有那么轻松。远处长明的指挥塔不再发出明亮的探照光,就连宿舍区域也是一片静阙无声,仿佛一个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唯一的声音只有隐隐约约呼啸穿梭的山风。

张佳乐抹了一把脸,又钻进车里,先将喝光了的矿泉水瓶丢了出来,然后掀起底座,从暗箱里翻出了一把长杆MT440散弹枪,掏出一条子弹背在身上。这种枪看上去十分巨大,体型和火箭筒差不多,但所用特殊钢材使得它的质量十分轻盈,一个成年男性可以非常轻松地扛起。而且因为这种枪一次能打出三十二枚散弹,所以在面对多人时,十分有利,在进攻阵地时备受推崇。

他从腰包里摸出了一个微型炸弹,贴在了一旁的门禁警报器上,设定好时间,在他退回车旁不到三秒的时间内炸弹就精准地炸开,连一丝声响都来不及发出。他一边笃定地走上前,一边将枪上膛,一通扫射之后,两扇大门轰然倒塌,他头也不会地走了进去。

步入其中,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寂静之下的诡谲气氛。远处指挥塔彻底融在漆黑的浓夜之中,原本灯火通明的景象已彻底不见,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大致的焦黑轮廓;操场上依旧还歪歪斜斜地停着那架蓝雨的飞艇,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只是其中的飞蛾早已不知所踪,徒留下一只干瘪空壳;从雪山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古怪的气味在鼻尖流连,像是混合着焦臭和腐烂的恶心味道,让张佳乐的喉头感到十分不适。

他带着枪朝宿舍走去,大门一反常态地大敞着,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那条以往十分熟悉的走廊此刻被黑暗笼罩着,弥漫着不祥和诡异,入口犹如一张血盆大口,等待他走进其中,然后彻底吞噬掉。张佳乐轻咳了一声,声控灯没有任何亮起的迹象,他稳了稳手中的枪,戴上了夜视镜,缓缓地走了进去。

张佳乐先是检查了电路,外观完好没有任何遭到损坏的迹象,可是就连应急灯都无法亮起,恐怕整个基地都已经停止了供电。他推开一些房间,借着夜视镜能清晰地看清房间内的状态——井然有序不见一丝凌乱,但依然能感觉出人走得都十分匆忙以至于大部分的物品都没有被带走。他压下心中的疑问,一路继续朝前走,直到尽头也不见一人,整座宿舍百来号人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毫无半点生气,除了他们留下的那些摆放整齐的物品还昭示着这里在半天前还住满了人。

他停在走廊的拐角,想要上楼去自己的房间看看,手搭上扶梯,却意外地摸得一手湿漉漉。他没上楼,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墙壁、地砖、扶手全都显得格外潮湿,仿佛刚经历过南方的梅雨季。他心中更加疑惑,霸图基地地处北寒之地,除了今年格外炎热之外,正常情况下常年干燥寒冷,何时这样潮湿过?难不成是房子漏水,刚才那场暴雨有雨水渗了进来?他抬起头,可即使戴着夜视镜,也不可能像是在白天看得那么清晰,他无法确认具体情况,暂时无法下结论,可心里却已打上了一个结。

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上楼,而是反身走出了宿舍楼,穿过操场朝指挥塔走去。

走在室外没有了方才那股压抑的感觉,让张佳乐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服了许多,可雨停了之后,气温立刻迅速地回升,他不过是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就已觉得又闷又热。空气变得愈来愈粘腻,蕴含着沉重水汽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的不再是凉爽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那些破碎的水泥钢筋中,可能是指挥塔发生火灾被破坏的那一部分,也有可能是蓝雨飞艇停靠不稳造成撞击时的损坏。他来不及细究,看着四周凌乱的草木,他有理由相信,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做清理。

张佳乐没有进入到指挥塔,因为它看起来已经被彻底焚毁了。难道说在他们控制火势、扑灭大火之后,这座塔又再次遭逢不测?他抬起头看着外墙被严重熏黑几乎看不见原来颜色的指挥塔心里暗暗吃惊。不过,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霸图基地会没有信号,甚至连电力都中断的原因。指挥塔塔顶的能量采集仪器估计早已在火灾中被焚毁,失去能源即使有再精密的器械也无法运作,上到卫星终端下到台灯灯泡,全都成了摆设。

他绕着指挥塔走了一圈,发现事实可能比他所想象得更为复杂。现场并没有多少救火的痕迹,是张新杰看到大火无力回天索性放弃了,还是在他们离开后大火再次燃起?张佳乐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亟待解答,这让他的情绪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而更躁动的是他的胃。一整天下来他只喝了一瓶矿泉水,胃正一阵一阵地抽搐。开车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这会儿他不仅困,还有些脚步发虚。张佳乐舔了舔嘴唇,溜进了食堂的厨房,结果没有发现半点的烟火气,恐怕他们压根就没开灶做饭。他心里犯着嘀咕,幸好在冰箱里找到了一些食物。他摸出两只西红柿,依稀记得是两天前山下送来的,也不管干不干净,新不新鲜,直接塞进嘴里就啃,可吃到胃里勉强填了填肚子却又不觉得有舒服一些,反而更饿了。

张佳乐此刻急需热量,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点肉干,最终只得无奈放弃。除了一些蔬果之类,他没有再找到别的食物,转念一想顿时明了,张新杰撤离时肯定是带走了绝大部分的食物,而丢弃了那些容易腐烂不易保存的蔬果。

当他填饱肚子踏出食堂,发现风吹动了遮住月亮的云彩,月亮终于露出了脸,将建在雪山脚下此刻静谧无人的部队基地涂上了一层暖色。自他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十分喜欢这里的夜晚。因为海拔高,感觉离天空很近,天空显得格外干净透彻,月亮也格外得大,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而那些点缀在夜幕上的星星更像是节日里放上去的礼花。可今晚,张佳乐却没有半点心思平静地欣赏这月色,相反,他心乱如麻。

他从来没有试过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地方,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尽是一片荒凉。他终是想起自己站着的地方是远离尘嚣的偏远哨卡,对外界的反应再迟钝也无法逃脱共同的命运。他踩碎一地月光,背后是一座焦黑阴森的高塔,从不会熄灭的灯火原是坚守在尘世之外的最后一颗亮星但此刻也已被无尽的黑夜所吞噬。

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张佳乐原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会离开百花,他从入训练营起就一直将百花当作是自己的归宿,更何况那里还有孙哲平。然而事情的发展从不会如人所愿,现在他又一次独身一人,再一次面对选择,但现在张佳乐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了。

他对霸图到底怀着何种感情?普通的雇佣关系,还是一根濒死的救命稻草?他不否认他对霸图有归属感,但也无法否认,这不可能超越他对百花的感情,即使他留在百花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充满了压抑、挣扎与痛苦。

张新杰的那条留言,也在不经意间将选择的权利重新放回了他的手中。
五十二

张佳乐到霸图来的第一天,因为高原反应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并且错过了第二天为他举行的欢迎会。对关于自己的流言可能早已在自己到来之前就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私下急剧传播这件事他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想不到的是,当他还来不及休整好就迫不及待地同大家见面时,得到的竟全是一模一样的沉默和冷淡。

人人都认为他的性格不适合沉稳的霸图,谨慎地将带着深深百花烙印的他划分在圈子的外头。

更何况,在已经失去了孙哲平之后的百花早已以他马首是瞻的情况下,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决定离去,导致因为彻底没有了统帅,而在之后的行动任务中伤亡惨重,直到联盟军团紧急指派了新的指挥官情况才得以好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在军团中迅速传遍,在此之下张佳乐个人的想法和情绪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他也因此背上了只谋个人前程将培育自己的部队无情抛弃的骂名。

特殊部队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对队伍对集体有足够的忠诚,从入训练营起,心里就只有唯一准则——我要和兄弟们同生共死,谁若半途而废谁就是逃兵,谁就是叛徒。

张佳乐站在夜幕之下的荒凉基地里无声地笑了笑,重新扛起枪,将那些全都留在身后,就像他永远不会去考虑张新杰为什么会将所有的食物都带走。

车子的燃料还十分充足,张佳乐坐在里头没开灯,放下了驾驶位旁的车窗,让还带着雨后湿润气息的夜风灌了进来。他并不打算留在这里过夜,因为如果不及早追上张新杰他们,在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的情况下他就只剩下下山一条路了。可就算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也不打算急于一时,此时此刻他更需要的是一支烟的时间来享受这短暂的宁静。

放眼望去,靠近大门的旗杆上还挂着他这三年来每日都会行注目礼的旗帜,而此刻霸图红底黑字的旗帜彻底融入在黑夜的背景中,无从分辨,只有风吹动时的猎猎作响还提示着它的存在;指挥塔四周围着的那圈花坛早已因突如其来的灾难变得凌乱不堪,就连那些低矮粗壮的灌木皆已披靡,不知他曾经于此发现的那一朵浅色小花是不是还安然盛开;操场上曾留有他裹着厚重的大衣看星空的身影,偶尔林敬言会陪他坐一会,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孤独的夜里思念如潮般疯涨,而如今那里已经被一架庞然大物所占据。他凝望着那处已显出荒凉颓废姿态的土地静静沉思,在不知不觉中,原来他已经在这个地方留下了那么多的回忆。

现在就这样不近不远地看着它,觉得似乎也没有刚来那会儿的冷硬严酷了,那被冰冷坚硬的黑色钢铁外壳下也是可以产生温柔的情感。

他打开夜行的车灯,那两道白光穿破黑暗,照亮了前方道阻且长的路,直至遥遥不知归路的远方。

安文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他睁开眼努力地聚焦头顶的那盏小灯,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那种沉闷的钝痛像是要将他整个脑壳慢慢劈开一样,令他下意识地捂着头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醒了?”一个醇厚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安文逸下意识地朝着那方向望了过去,顿时一怔,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几个小时前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韩文清的精神看起来还不算十分萎靡,但脸色却不大好。比他更不好的,是坐在那儿还不时向安文逸递眼色的魏琛。

“你们是谁?”还没等安文逸有所反应,韩文清就急不可耐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他看起来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为什么我在这里?”

“您不记得了吗?”安文逸放下抱着脑袋的手,那记拳着实令他吃尽了苦头,疼到了现在,可他还是强忍着,回答了韩文清,“您还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吗?”

韩文清微微蹙起了眉,显然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魏琛忍了许久,见状终于嚷道:“清清啊,你比叶不修还要没良心啊,一个两个把我给忘了呢?忘了也就算了,为什么我说的你偏不相信呢?我说得都口渴了,快去倒杯茶给我。”

安文逸浑身一颤,只见韩文清一脸阴沉地转向了魏琛,那对眉拧得更紧了,显然对那个称呼感到十分恶寒,他盯着魏琛,道:“我记得你,以前是蓝雨的。是个油嘴滑舌的,就是记得,所以不能相信你。这么多年没音信,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蓝雨还有你的位置吗?”

魏琛闻言脸上旋即笑开了,眼角露出一点笑纹,虽然韩文清的话不怎么动听,但是他却暗地里松了口气。韩文清自从醒来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更没表露过同他是老相识的意思,却将他限制在了房间里,魏琛自然有些忐忑,霸图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若是韩文清问起他几乎无法交代,岂不是要惹人怀疑?他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也没心没肺地开起了玩笑:“老夫现在另有高就,蓝雨什么的就让他们年轻人去折腾吧。”

韩文清冷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但语气却依旧不善,“你还没回答我,你来干什么?”他转过身看着安文逸,问道,“你们又是谁?”

魏琛睇了他一眼,知道这是个脸黑却十分讲旧情的人,既然已经认出了人,断然不会再对自己怎么样,便有恃无恐起来。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揩了揩眼角,刚才一直紧张着,这会儿一放松,烟瘾立刻就上来了,他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说道:“那是张新杰的徒弟,这些日子可都是他在照看你,人忙前忙后的,生怕你这一觉就醒不来了,你瞧瞧你那是什么态度。至于老夫嘛,那可是你们霸图的张佳乐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

“张佳乐现在在哪里?”韩文清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韩指挥官请您稍安勿躁,”安文逸插嘴道,“我确实是兴欣的军医,这次是跟着叶司令造访霸图部队的,我身上还带着证件,你若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魏前辈也确实是张佳乐副官请来的佣兵队成员……”

韩文清细细打量了一番安文逸,他确实知道张新杰来霸图之前在中央医学院教书,但他从来不多提自己过去的工作,韩文清自然也不会主动问起。他拿捏着安文逸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可事实上这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但在他心里那杆天枰却难免已经有了些倾斜。

“张佳乐请佣兵队干吗?”

“他说要带我们进雪山,至于为什么,老夫就不知道了。”魏琛难得老实地回答道。

韩文清略略一想,有了提示之后,那些因为昏睡而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了起来。他立刻记起自己和张新杰被困雪山中将近一个月,他也可以想象以张佳乐那个沉不下气来又总爱胡思乱想的性格铁定要坐不住,肯定以为他们遭逢不测了——事实上,他们确实遭遇了点意外,以至于他和张新杰能活着走出来便已是万幸,可这不妨碍韩文清这会儿发脾气。

“简直是胡闹。”韩文清低声骂了一句,安文逸立刻噤声,他早就听闻这位霸图指挥官十分严厉,气势凌人,如今看来确实有十足的压迫感。

“张佳乐这是在胡闹!”韩文清紧紧抿着唇,“他不知雪山里是什么,就这样冒险带些资质良莠不齐的佣兵进去是嫌命太长了吗?他做事还像年轻人一样毛毛躁躁,仗着自己有些本事就随便乱来!”

魏琛一肚子嘀咕,可他看了看韩文清的脸色,还是没敢说出口。

“就算是为了钱的亡命之徒,也不应该是可以随便牺牲的角色。”这些字像是从韩文清的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带着不知何来的怒火,他垂着头,攥紧了拳头,似是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令一旁安文逸和魏琛完全怔住了。
五十三

韩文清目前的身体状况很难负担任何强烈的情绪,他昏睡了大半个月,每天靠营养素维持生命,这让他整个人因此迅速地清瘦了下来,短时间内痛惜担心又气愤的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很快就消耗掉了他刚刚才恢复过来的精力,致使他疲惫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文逸尝试着想要从床上下来,可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那一拳的后遗症不知有多厉害,他忍不住在心里怒骂那个打晕他的小佣兵,回想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居然还是腼腆无害便是一阵唏嘘,只怪自己识人不明,对他竟然毫无防备,却没料到别人下手竟是这么毫不留情。他余光瞥见韩文清流着虚汗的侧脸,猛地记起了事情发生在他的房间门口,显然乔一帆弄晕自己是冲着韩文清来的,可韩文清当时还在昏睡中,根本不可能看见,但他还是不死心,问道:“那个乔一帆打晕我之后有没有做过什么?”

“谁是乔一帆?”韩文清问道。

果然。安文逸心一凉。他欲形容一下乔一帆的长相,可临到眼前回想起来才暗暗心惊,自己竟对那人没有太多的印象。他看向魏琛,想要向他求助,没想到就连同是佣兵队的魏琛也跟着皱起了眉,形容起乔一帆时语焉不详。

“实在对那个小鬼没什么印象,他不爱说话,长得也不扎眼,往人堆里一站,压根就看不见他。”魏琛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不过大概就这么高,年纪跟小大夫差不多大,讲话轻声细气的,噢有了,有个重大的特征!”见安文逸紧张地看向他,就连韩文清也望了过去,魏琛“嘿嘿”一笑,“他还穿着我们佣兵队的制服。”

“没见过。”韩文清笃定道,“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你倒在了门口,走出去之后看到了魏琛睡在了廊梯下,除此以外并没有第三人。”

魏琛活动了一下脖子,道:“怪不得我腰酸背痛的……诶,等等,我怎么会睡在那种地方?”

韩文清黑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了。”安文逸有些心神不宁,“应该是给魏前辈下了药,你有吃过他什么东西吗?”

魏琛一拍大腿:“太多了。对了,今天早上我才从他那里没收了一包牛奶夹心饼干,你说是不是他故意放那儿让我瞧见的?”

“……”安文逸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应该还不至于。”

安文逸摸了摸鼻梁,那里没有戴惯了的眼镜让他有些不自在,看不清让他更加感觉不安,他一边用手摩挲着床单,一边说道:“但他要给你下药确实很容易。”

魏琛摸了摸胸口,看上去像是劫后余生的心悸,可语气却没有半点后怕:“那我可真是命大,幸好那小子有点良心,只是给我下了安眠药,没有想要弄死我。”

“你怎么知道是安眠药?”

魏琛一时语塞,接着生硬地补充道,“我猜的。”他看了一眼韩文清的脸色更黑了一些,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强调了一句,“真是我猜的。”

安文逸这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韩文清不愿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魏琛的话变成一阵嗡鸣在那里回响,他抬起手揉着太阳穴,努力地想要忽略疼痛,另一只手则停止了摩挲下意识地揪紧了床单。头疼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也不知是不是他已经熟悉了这种痛感。

“我的眼镜……”他低声喃喃道。

韩文清听到了,将他收在桌子上的眼镜递给了安文逸,他轻声道谢,拿起来的时候发现镜框内侧多了一条显眼的裂纹,镜架的一只脚则扭曲成了怪异的角度。可安文逸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戴上了眼镜,虽然依然不太舒服,但好歹眼前那层迷蒙的感觉终于消失,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韩指挥官,能再帮忙拿一下那支电子血压计吗?就在桌上。”安文逸指了指位置,“我想帮你检查一下。”

韩文清没有动,反而看着他说道,“不用了。”他攥起拳头挥了挥,“我很好,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所以才会有些精神不济。至于你们提到的那个人,不管他是从这里拿走了什么,或者放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都不是现在应该纠结的,我想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快点离开这里才对。”

“是应该快点离开这里,”安文逸道,“但在这之前,我必须给你做检查。”

他语气淡淡的,却意外地固执,惹得韩文清脸上有些不耐。

“我是一个医生,我要对你的身体状况负责,这是我对老师的承诺更是我身为这个职业必须守的本分。如果今天老师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安文逸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看着韩文清,似乎不再畏惧对方的气势,不肯做半步的退让。

韩文清蹙起了眉,安文逸的话很难让他不想起自己的秘书长,他犹豫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找到了血压计将它交给了安文逸。

安文逸帮他绑袖带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坚持要自己做完。在等待测试结果的时候,韩文清低下头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你自己看上去比我还要糟糕一些。”

安文逸苦笑了一下:“希望我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不会的。”韩文清感受着手肘处袖带的收紧和放松,随口道,“他的手法很专业,没有攻击你的要害,若是想要置你于死地,你现在估计身体都凉透了。他的目的应该只是让你晕过去而已,按正常的情况看,一般人应该会晕得更久一些,你提前醒了,所以现在头晕也是正常的现象。”

魏琛在一旁道:“那这么说小安还要感谢他了?”

安文逸远远地望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冷笑话。他凑近了眯着眼读血压计上的数字,韩文清索性自己拿了过去,把数值报给他听。

“这么低。”他有些惊讶,“再测一次吧。”

他抓着韩文清的右手准备再往上套袖带,结果却听到了韩文清忍痛的吸气声。他忙停下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只手有些酸痛。”

安文逸捋上他的袖子,抬起那只手仔细一看,赫然发现手肘内侧有一大块青紫,还有一个略略有些红肿凸起的针孔,就连韩文清自己见了都皱起了眉头。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拿走什么了。”

“他抽了我的血。”

“很显然不是吗?”安文逸指了指那块淤青,“这应该是抽完血后没有及时按压止血造成的。”他停顿了一秒,摇了摇头,“太不专业也太随便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针管,针头有没有消过毒。”

他越想越觉得难以忍受,韩文清反倒是不太在意。

“那小子要你的血干什么?做成生化武器吗?”魏琛一惊一乍道。

“什么生化武器?”韩文清反问道。

魏琛一愣:“不是说,你中了那什么劳什子病毒了吗?”

“谁说的?”韩文清没问魏琛所指的是什么病毒,显然他已经知道他所说的那是什么了。不需要揣测他是如何得知,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很清楚潘多拉病毒的情况。

“没有什么好过多琢磨的。”韩文清说道,“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五十四

韩文清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可安文逸却是在后来才慢慢回想起来,他曾经听过孙哲平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作为一个日常工作就是与生死打交道的人,安文逸早已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对待死亡时所展现的反应,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有醉生梦死的,也有抓紧时间积极活下去的,可是他依然惊诧于孙哲平对死亡的态度。他像是一个骄傲的国王,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让他低头或者后退,就连死亡也不可以。如果一个人战败、带的人都有去无回、自己则被安上罪名、逃亡他国、失去身份,只能在灯红酒绿的陌生世界中等待机会重返故土,若是这些挫折和打击都还不算什么,那么他该如何面对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生命。如果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就孤独地死在了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他心里想念着的那个人也许在他闭上眼的那个瞬间正在参加某个军事高层的聚会,面对红酒美食灯光璀璨,与他喜欢或讨厌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对此却一无所知。又或者,张佳乐早已忘记了他,连他的脸都记不清。

安文逸觉得自己绝不会那么平静地接受,像他那样毫不在意满不在乎。

韩文清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霸图上,相比自身可能出现的问题,他更担心的是霸图那百来号人的情况。安文逸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他来之前佣兵队的事情则由魏琛做了些简单的补充。

“孙哲平……”韩文清沉默了片刻,“他竟然还活着。他和张佳乐见面了?”

“岂止是见面,”魏琛一拍大腿,“老韩我跟你说,你们霸图访客宿舍的门禁真是太不严了,晚上随随便便人来人往的,这样太不安全了,你们这种纪律部队不是一直在安全上要争先进吗?”

韩文清挑眉:“这话你为何不在当时向你们孙队长当面提出?”

“他在乎纪律两个字?”

“你也知道。”韩文清看了他一眼,“孙哲平的性格以前在军团里就是出了名的难搞,但他是个讲究的人,否则不会让他做百花的指挥官一做就是这么多年……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安文逸摇了摇头,将乔一帆打晕他之前所说孙哲平再次失踪的事情告诉了韩文清,“我猜想他应该回霸图基地了吧。”

“我想也是。”韩文清站了起来,对魏琛说道,“你去弄点吃的,我们吃完赶紧上路。”

“外头天都黑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天大的事为什么不等天亮再说?”魏琛叫嚷道,“而且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韩文清只回答了他前面那一问。

安文逸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他却只是沉默地摇头。

“你这样什么也不说真的让我们很为难,”魏琛翘起了二郎腿,坐在那儿压根就没挪屁股的打算,显然对于刚才韩文清的吩咐置若罔闻,“让老夫来猜猜,你这么急匆匆的,是不是也想要跟着回去?老实跟你说,这趟我算是走到底了,再让我回头走,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没打算带上你。”

魏琛啐了一口:“你他娘的还真打算再回去?”

“我不同意。”安文逸直接反对道。

“这回你说了不算。”韩文清道。

“这样我没法向老师交代……”

“不需要你交代,”韩文清打断了他的话,“我自然会向新杰解释。”

安文逸还要再开口,却见韩文清一摆手,“你不会明白,对一个指挥官而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冲在前头,却什么也不能做的感受。他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我的命,我还没到必须退下来的程度,这样的责任不需要别人分担。新杰已经替我做的够多的了,他的好意我会当面致谢,但我此时并不需要。更何况,你提到已经无法搜索到霸图基地的信号,看来事情比我们想的来得还要快。”

“你是指……”

韩文清凝视着窗外那片墨色,仿佛那是阳光无法驱散的阴霾:“我们从去年冬天就发现地球的能量过载。一个显著的影响就是每一年的气温都在升高,尤其是今年开年之后很多地方就没了降水,太阳黑子活动频繁,入夏之后这种趋势愈发明显。”

“王杰希的预言……”安文逸喃喃地说道。

“不仅仅是极端气温时常出现,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雪山冰川有在融化的迹象。”

“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融化了。”

韩文清点头:“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但我们其实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秘密进入过雪山了,霸图早年在雪山的深处另建了一处基地,这次去的时候发现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你是说……”

“如果雪山融化,黑水湖的水从山上冲下来的话,不仅霸图基地,就连一些山下的小镇也难以幸免。”韩文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听的另外两人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假设,面如死灰,“不仅如此,我们还在混合了融化的雪水的土壤层中发现了一种巨型病毒,新杰做了基础测试,但无法确定到底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型病毒还是现有病毒的变种。他猜测可能就是潘多拉病毒。”

安文逸立即追问道:“那么你们有没有带出来?”

韩文清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为什么?!”安文逸显得有些激动,“如果研究的话,说不定就可以破解它了,到时候它就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致命病菌,不会再造成任何威胁,也没有人会再因此丧命,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中得到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

“我和新杰在这件事上有了分歧,像你所说的,我希望将这种病毒从雪山带出去,交给别的专业医学机构研究,但是他执意要将它留在雪山中摧毁。”韩文清叹了口气说道,“我同意了,我们因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说到这里,魏琛不免想起那场剧烈的爆炸和套在自己头上闷热的面具,他看见烧得只剩下架子的塔基在未消散的烟尘火灰中仅由那些被高温炙烤而弯曲的钢筋所支撑而摇摇欲坠,以及筋疲力尽的张新杰和他背上昏迷不醒的韩文清。

再无他人。大概全都死了吧。他这样毫无感情地想。

可韩文清回忆起来时,平静的表情下却藏有着极深的遗憾和痛惜。

“也许我们有更好的选择,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让那些融化的雪水将这些病毒带下来大规模爆发的话,后果难以想象。”韩文清顿了顿,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做了一件事。”

“什么?”

“关闭了雪山深处的极地能源站。我们希望以此能缓解能量的暴走,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安文逸有些不甘,“这样的气温再持续下去,雪山融化积下的水会越来越多,黑水湖的水位……”

“已经到了不得不开闸的程度了。”韩文清接道,“冲毁基地还是小事,转移山下的人员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但是我们根本无法确定那些病毒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的险我们没人敢冒。”

屋外夜已深,除了这间小小客房内还亮着如豆的亮光之外,这座偏远的小镇又像往常一样陷入了梦乡中,平静安稳,时光如流水一般从指间慢慢滑过,所有人都毫不怀疑明天的太阳是不是会照常地升起。
五十五

当水壶已经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吐着热气时,魏琛终于在厨房油腻的储物柜里找出了几包其他住客留下的方便面,红色的外包装上大海碗里盖着几大块红烧牛肉。看了看保质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但他还是拆开了,捻了点小旅馆老板娘种在花盆里的小葱洒进碗里,默念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此时此刻他倒是一点也不困,但是生理钟还是提醒着他,现在应该进入休息的状态。他默默算了算时间,他已经错过了今天的肝胆排毒,五脏庙里供着的诸君都有些不痛快。果然是比不了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精力旺盛少睡两觉补个足之后又生龙活虎的,可自己其实也不算老啊,魏琛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要是刮个面、理个发,看起来还是又年轻又精神的,那些眼眉处的岁月印记可是成熟男人的标志,喻文州那小子有吗?

他“咂巴”了两下嘴,兴致来了就哼上了荒腔走板的小调配上自己瞎编的小词,同时,把还没煮开的热水倒进了方便面里,盖上盖子,丝毫看不出刚才在小屋里听来的事情对他有何影响。毕竟他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爱面子当英雄的年纪,也不会把同自己无关的事情揣在心里掂量思忖,天大的事儿那也是别人身上的担子,身体里那一把热血就像这壶里煮的水,无论怎么样也到不了沸点,他那一腔早在岁月里无知无觉地蒸发。

有些东西得不到不是因为自身不够努力,而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年轻时还会愚蠢地去相信那些可笑的成功学,那些一代代笃信的所谓至理名言,偏是不肯承认自己没有天分。

魏琛偶尔也会这样想,如果再年轻几岁的话,情况可能就会完全不一样。若他是同喻文州一样的年纪,他不一定会将蓝雨指挥官的位置输给他,可旋即就自己否定了——那样的自己连经验都没了,说不定输得更加惨。他原本并不看好太年轻的喻文州能接下他的班,可现实却是那人不但稳住了人心,还做得比他在时更加得好——他离开的第二年蓝雨就拿下了联盟的特殊勋章,这叫他更加黯然神伤。

开始几年,魏琛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没有束缚,不需要遵守严苛的规则,更不用小心谨慎地计划未来,他像是被放归大海的鱼,觉着自由自在惬意得不得了,那点伤感立刻就被新奇的东西所取替。可时间就像是一坛不烈却易醉的酒,饮得久了,恩怨情仇都淡了,就连新生活的那股新鲜劲也一起被冲淡了,心里头渐渐地还是会生出不甘来,像是春天泥土中拱动着的冬虫又苏醒过来,熬过难捱的冬季,仿佛是忘了冬季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冰冷,还想要再试试,尤其是在电视上看到某些特大事故中偶尔现身的那些特殊部队士兵的身影,他的心情竟还是无法抑制地在奔腾着,还有想要同他们再站在一起的冲动。

魏琛掀开盖子,发现没开的热水确实不怎么好泡,他拿筷子随便戳了戳,戳烂了那还有些硬的面块就急忙端起来走出了厨房。电力的供应已经完全恢复了,廊梯被照得亮堂堂的,香气从手里的碗里飘出来,顿时在整条走廊上弥漫开。

他的心情被这香气一熏似乎变得更加愉悦了,就连穿着塑料拖鞋在水泥板上踩出的“哒哒”声听上去也悦耳多了。

就算那零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廊上还隐约残留着回响。魏琛捧着面站在那儿,偏过头目光落在那片漆黑之中,偏远寂静的小镇在深夜中分不清四周哪里是大山哪里是天幕。他一动不动,脸上的那点轻松早已一扫而空,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

遥遥的远方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但很快就又迅速消失在黑夜中,仿佛是一滴水落在了一大片漆黑的汪洋之中,融合的速度之快足以令人产生刚才那一瞬间不过是希冀太久而导致的错觉。

魏琛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面,快步跑向了他们的房间,他的身后那飘忽不定的光骤然大亮,只见一条蜿蜒的车队正在山间公路上行进,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他们将所有的车灯全都打开,那些白光驱散着墨色,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夜晚,就连那带着明显标志性深草色的军野车身也在夜色下清晰可辨。

而此时张佳乐也正开着他的车行驶在夜幕下的冰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混杂着两声遥远凄厉的狼嚎,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上次找到张新杰和韩文清的那个伪装成塔基的入口是他唯一所知能够进入冰山深处基地的通道,如今早已在那场爆炸大火中变成了一片废墟。他在那里并没有做任何的逗留,开着车继续往冰原深处驶去。四周原本应当是白茫茫的一片,即使在夜晚也会因为冰雪反射月光而变得明亮,可现在他所见的却是褪去了覆盖着的白色后土壤原本的颜色。

车厢里一片漆黑,张佳乐疲倦的脸映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基于霸图信号塔的车载信号仪器基本已经全都无法工作了,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联系到他,而他也无法联系任何人。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但张佳乐在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旅途,而他却不可能回头。

除了红灯在不停地闪烁之外,GPS同样无法正常工作,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四周的景物是一成不变的冰雪,极易令人迷失。他凭着感觉一路开到这里,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意外算是运气相当不错,可张佳乐却不知道自己的好运还能维持多久。

所谓风过留声,雁过留痕,霸图那么多人集体转移势必会留下一点痕迹,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特殊部队士兵们也不可能做到毫无遗漏,可是张佳乐开了这么远,别提能找到半点人影,甚至就连一条车辙印记都没有见到,就算是经过一场大雨的冲刷,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无迹可寻。

这难免有些不同寻常。

他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忽然猛地拍了一把方向盘,手掌蹭到了中间的喇叭,车子立刻发出高亢的警鸣。

张佳乐一打方向盘却并没有减慢速度,车子在地上有些打滑轮胎与地面剧烈地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响声,整台车直接掉了头,他踩下油门,沿着自己一路驶来的车痕朝来时的路驶去。直等到寂静空旷的冰原上汽车发动机轰鸣的回音渐渐消失之时,地面上的冰层“咯吱”一声彻底裂开,远处的雪山也似是蛰伏已久的野兽像在蠢蠢欲动。

不知自己躲过一劫的张佳乐心里还在犹豫,都已经开了这么久又突然折回去,可他却隐隐地有种预感,那个入口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他必须要去看一看,就算事实证明那里确实一无所有,他白白浪费时间他也毫无怨言,可在这之前,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那里。

打定主意之后,他不再去盘桓心中那些有的没的杂念,甚至不再去关心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不再留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声音,他加快了车速,那辆军野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苍茫的冰原上带着飞扬的冰粒疾驰而过。
五十六

当天边浮现一抹亮光时,张佳乐终于将车停稳在了那个被焚毁的塔基附近。他一夜未睡,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空气里早已没有了那时难闻的刺激性气味,但地上还找得到前不久爆炸后大火灼烧过的痕迹。这里原本就是草木稀疏的地方,现在一场大火之后看起来更是格外得荒凉。张佳乐带上刀具和枪,从车上跳了下来,夜视眼镜让他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也能看清前方,他不敢放松警惕,一边朝那个伪装的入口走去,一边仔细勘察地面上是否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午后的那场大雨实在添了不少麻烦,这会儿地上还有些潮湿,泥土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乱糟糟的一片,就算是有留下痕迹也完全看不清了。张佳乐没有发现任何明确的线索,他继续朝前走,靠近了那座塔基。现在它早已成了一个空的架子,带着被熏得漆黑的颜色仿佛死神的大门一般寂静地立在那里,若是天色再暗些,根本看不清它应有的状貌,那几根变形扭曲的钢筋简直就像是怪物的触手。

张佳乐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里面意外得狭窄,张佳乐有些庆幸自己刚刚下车前没带上那把散弹枪而是换了两把小巧轻便的。他是第一次步入其中,以往最多就是在外面遥遥地看一眼,他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好奇,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发现它被称为塔似乎不太合适。从内部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普通楼房的三层楼那么高,但台阶很高,里面寻不到什么贵重的仪器,往上走一层视野还算开阔,从被烧得变形的小窗望出去,原本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却露出了很多岩石、土壤的颜色,醒目得令人无法忽视,毕竟这个夏天实在是太热了,极北的冰雪都在慢慢融化,就连他们海拔这么高的雪山脚下也不会例外。

张佳乐找了一圈,这局促的空间一目了然,别提能够发现张新杰带队进入过的痕迹,就连有人经常活动的迹象都没有。他有些失望地回到了下面,心情沉到了谷底。这一下子就让张佳乐陷入了更严重的困境,这里没有他所预想的结果,而他折回所浪费的时间会导致他错失追赶上大部队的机会,可决定是自己做的,张佳乐知道如果他不回这一趟,他心里可能会更加放不下。

他的性格确实会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但是眼下却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深知这一点,但还是需要花了点时间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把握紧了的拳头送到了自己的唇边,朝里面吹了口气。待他反应过来时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已经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毕竟这三年中,张佳乐学着孙哲平的动作给自己打气早已成为了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还攥着的拳头,想起孙哲平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笑了,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现在不一样了,毕竟他回来了。

张佳乐静立在那儿,忽然感觉有一股小风在脚边徘徊,隐隐约约的,要不是他一直站着不动,可能压根就不会察觉到。他心思一动,立刻趴到了地上,用手抹去那层薄薄的灰土,熟悉精密弹药枪械装置的灵活手指细细地在地上摸索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同,简单的清理之后,他发现了地上的一方暗门。

张佳乐估算了一下,应该只能通过一个人,四边与周围的水泥板若不是因为大火和爆炸原本贴合得天衣无缝,现在能用肉眼隐约地看见有一条极细的间隙。他刚才摸的时候就发现下面有气息在流动,这道地下暗门下面应该是中空的,他试了一下,暗门纹丝不动使用蛮力根本无济于事,看起来是有特殊装置控制的。

张佳乐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微型炸弹稍稍颠了颠,同时再次仔细地观察起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塔基。

他对弹药十分熟悉,是军团中公认的弹药专家,就算是高手林立的特殊部队中也很难再找出一个人在爆破和弹药方面同他齐名的,要精确地估算弹药的用量需要的不仅仅是经验,还有亲临在第一线过人的胆识。这座已是危楼的建筑只要有一丁点的差池就会彻底坍塌,到时候不仅无法进入,下面的通道也会因此受损,相当于自断生路,因此张佳乐比以往还要更加谨慎。他的外表足够张扬,年轻气盛的时候也目空一切跟着孙哲平一块儿嚣张,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但至今为止张佳乐在工作上头还从来都没有出过错。

那张扬舞爪的表皮里面裹着的是一颗柔软敏感、认真的心。

张佳乐心里计算着应该摆放的位置,将那枚微型炸弹紧贴在距离暗门半米远的地面上,按下开关立刻起身跑了出去。他血糖有点低,头发晕脚步也有点虚,可他此刻却丝毫不敢大意,一口气跑出了几十米远,才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身后的危塔只是微微摇晃了两下,过了一会儿,爆炸所引起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尽管看上去像是风一吹就要塌的样子,可最终还是坚立在了那里,没有倒下来便是成功的一半,到这会儿张佳乐才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比了一个V,正要再度进入时,才注意到太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

那初升的太阳格外耀眼,雪山像是被撒上了一层金粉,显得格外得漂亮。张佳乐静静地站在那儿,沐浴在阳光之下,反而觉得有些冷了,他留恋地望了一眼在阳光中翻卷的霸图旗帜,转身迈入了那座危塔。

地上各种碎石凌乱,张佳乐没有工具,只能靠双手拨弄,但那条暗门下面的通道还是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张佳乐蹲在上头没敢贸然下去,投石问路放了一只小型的拆弹机器人下去试试深浅,事实证明,霸图对于在暗道内设立机关十分不屑。

下去之后就连微弱的亮光也没有了,整个地下通道漆黑一片,张佳乐试了一下通道两侧的按钮,因为他不是用正规途径打开的暗门,所以全都无法工作。但有夜视镜的张佳乐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这条道不可能只有最外面那一扇门。

难道真要一路炸过去?张佳乐在心中苦笑,他身上的微型炸弹并不多,若是全都用完了,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干瞪着铜墙铁壁束手无策。

小机器人还在前面快速地移动着,道路一路畅通,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大,张佳乐不得不追着那“嗡嗡”声加快了步子。

里面的气味不算好闻好在还通风,十分干燥也很整洁,通道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的,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说不定还是上个世纪开挖的。张佳乐越走心里越笃定,这应该就是那条通往霸图在雪山深处秘密基地的通道,他也渐渐明白张新杰没有带队走这条路的原因——人员太多,实在很影响通行的速度。

“嗡嗡嗡”小机器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在原地打转,最后索性掉头朝张佳乐移动。他弯下腰收起了机器人,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不由一沉。

一扇门立在那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令人为难的是那扇门所用的那种材料。张佳乐走上前手掌贴了上去,那股刺骨的寒冷立刻从掌心传递到了身体内。那是前几年中央材料研究所最新的研制成果,不仅防水防火,更加防炸。张佳乐身上带着的那些微型炸药对于它而言就像是隔靴搔痒,如果他换上威力更强劲的炸药,在这狭小的通道内,他自己多半也要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一段有很明显的现代痕迹,应该是霸图部队补修的,就在他皱着眉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在通道内传来了两声响亮的“滴滴”声。他立刻如临大敌,整个身体都紧绷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按在门上的手不敢轻易放下,深怕自己触到了什么。

紧接着,整个地道内又恢复了寂静,张佳乐屏住呼吸,忽然发现自己腰间有红光正在一闪一闪,他拿出来一看,竟是那只蓝雨的通讯器。

“滴滴”。又是两声,张佳乐紧紧盯着手中正在发出响声的通讯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便听到里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张佳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手里的小仪器中传出,张佳乐激动了起来,他捧着那只通讯器一时竟忘了回应。

“妈的,蓝雨的玩意怎么整,怎么全是法语?”孙哲平在另一头抱怨道,“喂,张佳乐你听得到吗?”
五十七

“我听得到。”张佳乐捧着那个小小的通信器,上面蓝雨的标志还在发着微光, “你在哪里?”

那一头安静了片刻,孙哲平的声音才又响起,但这次却清晰了许多:“在你们基地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确切来说,是在蓝雨的那架飞艇里。”

张佳乐惊讶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孙哲平笑了笑,道:“想你了。”

“正经点!”张佳乐斥道,这会儿他已经在门边上盘腿坐了下来,小声地说道,“你是用蓝雨飞艇里的通讯器吗?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通话同样也会被蓝雨的人接收到,跟广播似的……”

“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监听?”孙哲平把他走后黄少天说的事情告诉了张佳乐,通信器那头是久久的沉默。

“他会死吗?”张佳乐问道,显然他话里的这个“他”指的是喻文州。

孙哲平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张佳乐觉得问了孙哲平一个很傻的问题,确实问得挺没道理的,生或死在这样的情况下已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掌握的了,可他是十分不希望喻文州死的,所以才会在心里已有期许的情况下问出这样感性的问题,可更令他惊讶的是,孙哲平给他的回答却不像以往那样理性而残酷。

“若是他像我这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暂时捡回小命一条。”孙哲平笑着说道,“虽然只是暂时。”

“难道你觉得自己这是运气好吗?”

“不好吗?我觉得特别好。”

张佳乐几乎可以听到他在舔嘴唇的声音,脸微微一热,连忙扯开话题:“你刚才还没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来得这么快?”

“快吗?”孙哲平似乎还有些不满,“你走后不久我就出发了,找老乡借了辆车,快到的时候散架了,否则我还能来得更早一些……你们基地这是闹鬼吗?一个人也看不到。你在哪儿?”

张佳乐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目前的位置和处境,孙哲平沉吟片刻,问道:“你们霸图军火库在哪儿?”

“你要干吗?”

孙哲平轻笑了一声,答道:“寻件称手的东西,帮你解解围。”

张佳乐叹气:“我估计不会留下什么了,新杰连食物都带走了。”

“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

他不提还好,一说起来张佳乐立刻就觉得肚子空瘪瘪的,那些在基地厨房搜刮来的食物早就被他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又整晚都在高度紧张中消耗着体力,这会听着孙哲平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他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感觉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十分疲倦。他伸手揉了揉肚子,应了一声,但立刻又担心起孙哲平来。

“其实蓝雨的飞艇里吃的东西挺多的。”孙哲平在那头说道。

张佳乐则用久久的沉默以对。

“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回来取这架飞艇了,里面的东西自然就不用客气了。”孙哲平说得十分坦然。

张佳乐咬牙:“你未经蓝雨许可进入他们的飞艇已经相当于擅闯蓝雨军事禁区了。”

“你进那地道经过你们韩指挥官或者张秘书长同意了吗?”

张佳乐一愣,立刻说不出话来,就算他是霸图的一员,但他现在的行为确实同擅闯禁地没有区别。

“这会儿了就别这么讲究了,把那些规矩放一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瞧瞧霸图待久了人也待傻了。”孙哲平道,“我最多半小时到,等着。”

张佳乐想要反驳两句,可听到他说的最后那两个字便不吱声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靠着那扇进不去的门一直坐着,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不想去思考孙哲平所说的“最多半小时就到”的合理性,只是单纯地信任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心口又一点点热了起来。孙哲平不是一个会让人等的男人,但他现在开了口,张佳乐就一定会等他。

就算半小时也好,半生也好,他终会来的。

大概人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身体的过载就会立刻反应出来,张佳乐现在又饿又累,眼皮直打架,他强迫自己不要睡过去,每次当无法再撑下去的时候就狠狠地拧一把自己的大腿,以此来保持自己的清醒。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一旦有什么突发的状态根本没法迅速做出反应,这显然达不到一个特殊部队士兵应当具备的能力,不过只是开了一个晚上的车没有休息,没有食物能够充饥而已,明明当初更艰巨的形势也遇到过,也能顽强地撑下来,甚至就连独自一个人顶着压力也能将整个部队抗起来,即使面对非议也能坚持自己的决定。

最初那会儿虽苦,可心里却从未觉得苦。后来是真的苦,但心里却更像是憋着一股劲,半点也没松懈过,便是来不及去品心里的苦。

那么现在呢?他眼前幽暗狭长的通道慢慢变得模糊,他实在是太累了,当他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后背,而那个人从来都不会真的舍弃他,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都会支持着自己,他就会本能地放松下来。

自己不用再做一匹荒原上的孤狼,不用再担心孤立无援,只要转过头,孙哲平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同自己站在一起。

张佳乐不自觉地牵动着嘴角,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不但要和别人争,更要同孙哲平争。他觉得孙哲平真是个特别的人,不仅自己疯,还能叫人一起跟着他疯,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后来想想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竟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仿佛整个世界全在手心里握着,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想,等回过味开始心惊时才发现自己竟真的还做成了。他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对孙哲平的不服气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某次越野跑没他快,或者某次身体对抗被他压在了身下,更多的是孙哲平他那个人往那里一站,一张嘴,就能叫人斗志昂扬。而现在张佳乐依然要争,但更多的却是同自己争,同过去的自己、上一秒的自己。

尽管也曾沮丧消极,但终究无法舍下那份对成功的渴望。

通道里很暗,但孙哲平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垂着头蜷在墙角的张佳乐。他一时竟有些紧张,放慢了脚步走过去,这才听到他轻微的鼾声。孙哲平走上前,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发。

柔软的发丝摩擦着掌心令他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他正要低头亲吻张佳乐的头发,对方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孙哲平索性用手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将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张佳乐有些留恋唇上柔软但带着一丝强硬的触感,但孙哲平却并没有继续深入,他很快就松开了他,问道:“怎么睡着了?”

“想到你马上就要来了,所以就放心睡了。”

孙哲平蹙眉:“太危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食物和水,张佳乐也不客气,拿过后狼吞虎咽了一番,孙哲平笑了起来,索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张佳乐就着水很快吃完了一块压缩饼干,他抹了把嘴,觉得胃里舒服多了,也就放缓了进食的速度,把水瓶递还给孙哲平,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五十八

“需要找吗?从天上看下来一目了然。”

张佳乐一惊:“天上?”

孙哲平翘了翘嘴角:“蓝雨的飞艇。”

“你这家伙……”张佳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启动飞行器都要用指纹和虹膜识别的,你是怎么通过的?”

孙哲平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般这种军事飞行器都有自动和手动两种飞行模式,自动的就是你说的,需要身份识别,我进去的时候警报就呜啦呜啦响个不停,我就……”他做了一个劈掌的动作,“反正这点距离随便开开就到了。”

张佳乐冷汗直冒,知道孙哲平那动作的意思是摧毁了飞艇的安全监测设备,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完全不能使用飞艇的自动飞行模式,必须强制手动启动,这意味着将无法获得任何飞行数据,比如气流、高度等等,就连自己的实际位置都不得而知,相当于闭着眼在天空中飞行,“手动是为了避免突发事故导致信号仪器失灵的应急措施,从来没有人真的用这种方式来开飞机的!这实在太危险了!”

孙哲平一撇嘴:“我现在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张佳乐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呵斥道:“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孙哲平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却没有立刻松开,拇指无意识地摸着他手背皮肤下的筋骨脉络,带上了些暧昧的感觉,张佳乐张开了手指,同他十指相扣,掌心贴得紧密无隙。

“知道了。”孙哲平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敏感的耳垂在发热发烫,张佳乐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实在太过于熟悉孙哲平的一些带有暗示性的动作,身体本能地向他靠近对他的暗示进行回应,但理智将他生生拽了回来:“这……这里不行……”

“这里确实不行。”孙哲平压低了声音,那条狭长的通道使得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另一只手揽上了张佳乐的腰,“我找到入口准备下来的时候,这塔就摇摇欲坠的,刚才听到了一声大响,估计现在已经彻底塌了。”

“什么!”张佳乐整个人顿时从刚才那种旖旎的气氛中苏醒过来,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家伙是在耍弄自己,可他却完全没有心思计较那些,“你是说,上面那座塔已经塌了?”

孙哲平点了点头,但他不确定张佳乐是不是看得清:“我想大概是因为飞艇降落的时候带到了一下吧。”

张佳乐一个激灵:“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怎么出去?”

孙哲平拍了拍他们后背靠着的门:“没有退路,就只能继续朝前走了。”

张佳乐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沉默片刻后,小声地嘀咕了句:“笨蛋。”

“骂谁呢。”孙哲平抬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

张佳乐对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看到这里都快塌了还下来干什么?现在一起困在了这里,要是这门开不了……”

张佳乐没有再说下去,他皱紧了眉头,显然已经在考虑解决的措施。

孙哲平摸了摸手上那个浅浅的牙印:“牙口真好,给你喂饱了现在就有力气了是吧。”

他站了起来,手掌覆在那扇门上慢慢摸了一会儿,道,“这门看起来确实不太一般,要是炸了的话,这通道也得塌。”他低下头看着坐在那儿的张佳乐微微一笑,“到那时咱俩一块儿埋着,谁也不知道,连个坟头都没有,若干年后运气好的话被人挖了出来也只能通过你我身上的那块名牌来识别身份……呵呵,怕了没?”

“这有什么好怕的。”张佳乐也站了起来,同他一块站在了门前,“它拦不住我们。”他感受到了身边的孙哲平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转过身凑上前捧住了孙哲平的脸主动吻了吻他的唇,“就算……至少我不是一个人,你也不会是一个人。”

孙哲平的手搭上了他的腰,唇用力压了压,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在昏暗寂静的通道里不合时宜地接吻、唇齿相依,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却没有带上半点情欲的味道。

孙哲平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张佳乐的眼睛并不是第一次,他的眼珠黑得发亮,比孙哲平所见过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还要光彩夺目,而更为重要的是,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也正凝望着他,在那一弯小小的世界里孙哲平只看得到自己。

张佳乐是唯一一个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而从他的眼神中所见的也不外乎此。

他们相识于少年,见过彼此最好年华的模样,年少时对对方没来由的迷恋和激情并没有随着半个地球的距离以及那数年的光阴而褪去,反而像是一壶酒被酿得又醇又香。

“孙哲平……”张佳乐轻轻推开了他,“我今年还有六天的年假,加上十五天婚假,一共是二十一天……但起码要等到下个月才能休,你知道我们请假要提前一个月的……”

孙哲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张佳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非常紧张地盯着他的脸,问道:“那会儿你有空吗?”

“干吗?”孙哲平故意问道,却同样不怎么淡定地摸着张佳乐那根无名指的指根,“我那会儿可能在给叶修忙活儿呢。”

见张佳乐瞪他,他才笑道:“但我这会儿有空。”

孙哲平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两人被困的地道和暂时无法开启的门,道:“虽不是什么好时候,但我却希望此刻能成为永恒。”

张佳乐脸上的表情霎时又变了变,但很快他就有了反应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孙哲平,那人笑了两声,侧过头吻了吻他的耳朵,用口型无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一生有幸遇到你,爱上你,和你在一起。

相互依偎的时间并不长,张佳乐只是抱了一会儿就松了手,但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的,和每个求婚成功的男人一样,像是一瞬间荷尔蒙爆发,竟挥了一下拳,拍了拍孙哲平的肩道:“让你瞧瞧你乐爷的本事,大孙你站得远一点,看我把它给炸了,救你出去。”

孙哲平退后了两步,却没走远,而是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折叠式的纳米电熔锯:“我说,还是把门给卸了吧。”

“哪儿来的?”张佳乐伸手摸了摸一边的锯齿,半信半疑道,“这东西锯不下来吧。”

“从你们霸图拿的。”孙哲平拎着锯子走上前摸了摸门的边缘,这门显然不会有门框,同通道壁贴得十分紧密,“锯不了门,但至少水泥板应该可以。”

“滋啦——滋啦——滋滋滋——”

被孙哲平拉响的电熔锯抵在了通道大门的边缘,那声声刺耳尖锐的声音搅得人热血上涌,上个世纪修葺的岩石和水泥组成的通道壁很快就成为了一缕缕齑粉从锯齿不断推进的方向落下。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这扇门完整地卸了下来,最后更是因为电熔锯所存储的能量耗尽而不得不用上了小型爆破装置。

“我说直接就炸了不省事吗?”张佳乐看着自己的杰作,扬了扬下巴,“最后还不是要这么干。”

“走吧。”孙哲平背起了背包,把那把电熔锯随手丢弃在了角落里,“你带路。”

张佳乐脸一白,“这里我也从来没来过。”

“好巧啊,我也是。”孙哲平说了个冷笑话,但没人笑。他走上前牵住了张佳乐的手,道,“那我们一起走吧。”
五十九

通道越走越宽敞,里面的设施也逐渐显得现代起来。不仅通道内有能量灯照明,那些门也大多是对他们而言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普通密码锁或者电子感应刷卡锁。

“现代科技也不是那么安全嘛。”张佳乐一边用自己的身份识别卡刷开门,一边感叹道,“包括能源的使用也是,过去因为煤炭的使用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后来使用核能也不行,现在基本都是使用一些自然能源,包括太阳能、水力之类的,那些中央科学院的环境专家们说得天花乱坠,可结果呢?四处搭建的水坝、无数的能量采集器,甚至改变潮汐,能源却是清洁了,但气候也改变了,你看今年夏天这么热。可是又不能不用,现在什么东西都离不开能源了。普通的民用、军用,就连你刚才的那把纳米电熔锯也要用。”

孙哲平跟了进去:“你们外头那个闹鬼的基地就是能源停了?”

“嗯,能量采集器完全损坏了,应该是能量过载烧毁的,还引起了火灾真是的。”张佳乐说着皱起了眉,比了一个手势,“我说霸图的安保也太弱了些吧,我们这样自由进出真的没问题吗?”

“刚才差点被困死在那里怎么不见你嫌弃?”孙哲平淡淡看了他一眼,“到时候出去了见到了张新杰,你自个儿跟他抱怨吧。”

“他要是不重罚我,我就跟他说说。”张佳乐撇了一下嘴,“霸图是个特别讲纪律的部队,新杰又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我带你进霸图的军事要地肯定要被他罚禁闭。”

孙哲平略作沉吟,道:“那咱们就不去找他们了吧,出去后就回城,到时候你可以无法无天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再像新兵一样被管束着。”

张佳乐立刻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他停下了脚步,十分认真地对孙哲平说道:“我很感谢老韩新杰他们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邀请我进霸图并不是在施舍我,他们看重的是我的能力、是我这个人,我确信他们是真的想要同我并肩作战。我看到了他们的真诚,自然也要回报同等的诚意,否则我岂不是真的像那些污蔑我的流言所说的那样?现在老韩出了意外,新杰带着人全都转移到了秘密基地,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但是很显然,他是不打算留任何后路了,这个时候,我又怎么能够撇下他们和你去逍遥快活呢?”

孙哲平看了他一会儿,倏地笑了,见张佳乐一脸困惑,道:“你彻底放下了,这样就好。”

张佳乐一愣,接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其实我没有。”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显得沮丧,而是冲着孙哲平一笑,“我忘不了百花,就像忘不了你一样,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我做不到你的程度可以完全地忘掉,还没有半点留恋。”

孙哲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个人一向只认人,其他的一概不管。你是百花的张佳乐也好,霸图的张副官也罢,对我而言并没有区别,张佳乐就是张佳乐。我不希望你背着任何身份的负担,去做一些你不想要做的事情……”

“我明白,可那些早就已经不再是负担了,”张佳乐眨了眨眼睛,反而安慰起他来,“所以不用担心我。”

孙哲平微微一哂,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一枚国际通用的佣兵组织徽章:“那么你现在还愿意雇佣我吗?”

“这么高质素的佣兵,我当然求之不得了。”张佳乐伸出拳,轻轻撞了一下他的那枚徽章。

两人继续走出百米第一次遇到了岔路。

“这是什么情况?”孙哲平两边打量了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通道,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难道你们霸图还有两处秘密基地?”

“这我也不知道。”张佳乐也犹豫了一会儿,“你说走哪条?”

“对我们现在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孙哲平随手一指,指了左手那条,“反正都不知道是什么,就先走着再说吧。”

“也好。”张佳乐把枪拔了出来握在手里,朝孙哲平所选定的那个方向跑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孙哲平此时正在配合着他的步伐,前路未知,他们的默契便是最大的保障。

那条道意外得十分短,刚拐过拐角,跑在前面的张佳乐就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对孙哲平道:“有一扇电子门。”

“立即返回吗?”孙哲平问道,这显而易见不可能会是通道的出口。

张佳乐习惯性地看了两眼那门锁,他可以在三十秒内搞定。他心头有些痒痒的,不知道为什么霸图要在地下通道内、在整个冰原下面再建造这样一个房间,但张佳乐十分清醒,他明白此时不宜再横生枝节,尽快到达基地才是最首要的任务,在任务途中切莫生出任何的好奇心,否则招来的后果不可想象。他回答道:“我们回吧,走另外那条道。”

孙哲平没有动,他反而走上前,看着电子门的密码盘发呆,直到张佳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过来拉他手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我好像来过这里。”

张佳乐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可能来过这里?!这里连我都没来过!”

“难道是三年前……”孙哲平脸色一沉,走上前一拳砸烂了那个密码盘,顿时狭窄的通道内响起一阵阵刺耳的警报声,他仿佛没有听见似得,想要用力将门朝两边拉开,张佳乐见状也不急于一时去追问他,连忙上前帮忙,同他一人一边将门彻底打开。

一分三十秒后警报自动切断,但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走进去。张佳乐陪着孙哲平站在原地,里头不大一目了然,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是一个设施十分齐备的医学临床实验室。

孙哲平紧抿着唇,他其实对于感染初期的那段记忆十分模糊,那段时间是持续不断的高烧以及昏迷,印象中唯一深刻的就是眼前不停晃动的无影灯。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所有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而此刻,再次站到这里时,那些模糊的影子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老韩的症状其实和我当时一样。”孙哲平终于迈出了步子走了进去,里面十分干净,玻璃橱里放着的酒精还很满,显然在孙哲平之后这里还有过其他的病人,“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其实也感染了那种病毒,并且张新杰也对他进行了治疗,甚至是使用了和我一样的治疗手段。高烧不断以及时睡时醒并非是感染的症状,而是我们在接受治疗的过程。”

他在其中绕了一圈,看到了桌子上署名张新杰的手札,但立刻移开了视线,他无意去看别人的私隐,即使那里面也许有关于他本人的记录。张佳乐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显得十分紧张,因为孙哲平身上的病毒就像是一枚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炸弹,炸掉他迄今为止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孙哲平走过去搂住了张佳乐略有些僵硬的身体,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张佳乐放松了下来,“他在我这儿没成功,但在老韩那儿可能已经成功了。”

张佳乐立刻道:“可新杰亲口说他治不好你。”

“那是因为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毕竟那个时候老韩并没有醒不是吗?”孙哲平推测道,“与其我们两个摸枪扛炮的在这里猜他那个人精的想法,倒不如你见到他了自己向他询问。”

张佳乐拼命点头,他显得急不可耐,恨不得立马就冲出地道去找张新杰,但兴奋了没一秒又顿住了:“可你凭什么说老韩已经治好了?他不是还昏着吗?”

孙哲平道:“我走后不久,有人拿了他的血液同我的血液做了个对比,我在半道上听说结果比较好,而且后来还有消息传来说他已经醒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张佳乐抓紧了他的胳膊,“谁做的对比?谁传的消息?”

“我的一个老朋友,”孙哲平翘了翘嘴角,“说出来你应该认识,微草王杰希。”
六十

王杰希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张佳乐当然听说过。其中自然不乏有关于他个人的一系列八卦,从长相到性格,但更重要的是关于他统领的那个装甲部队——微草。从一支普通平凡的特殊部队到横空出世的王杰希凭一己之力将其打造成整个军团首屈一指的精英队伍,个中传奇足以书写成册,而那个有着“魔术师”绰号的人,更是将自己的名字同微草乃至整个联盟军团都牢牢绑在了一起。

“但老叶不是说他陷入沉睡了吗?”张佳乐问道。

孙哲平点了点头,“但没说睡着了就不准醒了。听说他们那儿有个很厉害的人物,虽然已经退伍了,但是张新杰以前医学院的学长,对付疑难杂症很拿手。”

孙哲平把自己在来的路上收到的一些零碎的消息告诉了张佳乐,毕竟即使在抢修霸图的信号站也无法弥补在霸图基地的信号塔停止能源供应的情况下所能覆盖到的面积以及信号强度。

“目前所能获得的信息就只有那么多,微草来了,韩文清已醒,”孙哲平说道,“他们现在应该就在我们之前歇脚的那个小镇上,但不知道会不会进来,可能入雪山的准备他们还没有做好。”

张佳乐沉吟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对孙哲平道:“那是不是就说明你也有救了?!”

“也许吧。”孙哲平笑了一下,但明显张佳乐比他本人要兴奋得多,他立刻上前热烈地抱住了孙哲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一口气连说了三声,孙哲平微微叹了口气,任由他双臂紧紧箍住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行了……”

“我早就觉得你肯定能化险为夷,”张佳乐的马后炮打得特别响,早就忘了自己在刚刚得知此事之时的模样,大力地拍着孙哲平的背,显得特别高兴,“有没有生命重新开始的感觉?是不是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有什么感想?!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孙哲平想了一下,伸手抱住了他:“又有了大把的时间。”

一提到时间,张佳乐先是整个人一僵,旋即松开了手,扯着孙哲平转身就要往外走,风风火火的,语气有些急切:“我觉得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快点和新杰他们汇合才是,这条地道的出口应该不远了,我们朝另外那条岔路走吧。”

张佳乐的猜测是有道理的。医学实验室建在地下通道内必定是因为其需要保持隐秘,当年那场疫病的真相从未公布于众,对于孙哲平初期的救治只能在秘密中进行,但因为供给运输以及张新杰本人的正常需求使得这间实验室不会建得离出口太遥远。

再快一点!张佳乐在心里默默地呐喊,他冲在前头,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前面的出口,只要再跑几步就可以触到。他攥紧了拳头,心脏兴奋地突突跳着。忽然,头顶的能量灯骤然大亮,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遮挡这突如其来的极度强光,脚下一滞,步子却没有完全缓下来。那些灯很快便到了极限,随着一声声“噼啪”声,瞬间竟全都熄灭了。

根本无暇去思考缘由,推敲其中的异样,张佳乐甚至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忍着眼睛强烈的不适,奋力朝近在咫尺的出口跑去,却忽听身后一声大吼:“小心!!”

张佳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回,他旋即在天昏地暗中被压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些被融化的雪水带来的积雪像是海啸一般眨眼间就将出口冲垮,那些未及消融的坚冰像是看不见的炸弹混在其中,雪上加霜的是整条地道都在受到冲击,那些毁坏的地方正在迅速扩张,有石块和水泥纷纷从头顶上掉落下来,转眼间整条地道全塌了。

他们两人几乎是正面与这场雪崩对上,饶是身手再好,也根本没有躲过这场惊变的可能。

张佳乐不知昏迷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世界一片漆黑。他顿时有些慌张,哑着嗓子叫了两声孙哲平,接着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别吵了……”这个时候竟还嫌他吵,孙哲平的声音离他很近但意外得听起来有点轻,“省着点力气,一会儿还要出去。”

他听起来像是已经有了主意,张佳乐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埋得很深,除了下半身隐隐作痛外,身体也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他揣测最重的也不过是腿被压住了,顶多是个骨折。

“也别乱动……”孙哲平突然开口,“听我说。”

他像是很累,说一句需要停顿一会儿:“估计外面的雪崩已经停了,但你一会儿爬出去还是要小心些。”

“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吗?”张佳乐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他,只能用手去摸,他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摸,摸到的都是湿漉漉的触感,黑暗中也看不清是什么。

“别乱摸啊,张佳乐。”孙哲平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接着张佳乐就感觉到有一只冰凉潮湿的大手握住了自己。

“你一直清醒着?”张佳乐有些不可思议,即使是他在受伤不重的情况下,他也依然昏迷了过去,虽然孙哲平不肯说,但从他的状态来看,显然要比自己伤重得多。一想到这里,张佳乐立刻朝孙哲平所在的地方挪动。

“都说了别乱动了。”孙哲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得疲惫,“黑暗中估算时间通常不准,但我们被困应该不会超过十个小时。幸好不是在外面遭遇雪崩,否则我们现在还真要一语成谶了。”

“你到底怎么了?”张佳乐早已发现了他的异样,拼命朝他爬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像是被禁锢在了原地,反而越来越往下沉。

那只攥着他的手突然用力,将他提了一把,旋即便听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了什么,孙哲平那边竟悄无声息了。

只是攥着张佳乐的手从未松开过,张佳乐慌了神,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传来的一声闷哼。

“会游泳吧,保持游泳的姿势,慢慢往前,别担心,我一直在你身后。”

“孙哲平……”

“别浪费时间了……”孙哲平叹了口气,他顿了顿,道,“我有些撑不住了。”

“我知道了。”张佳乐立刻说道,他用力握紧了孙哲平的手,慢慢地朝前面挪动。

这实在很不容易,脚下是无法踩实的积雪,他前倾着身子,让头露在外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在巨大的阻力下维持身体的平衡,还要在黑暗中避免撞到石砖水泥再次受伤或者摔倒。孙哲平一直都没有再开过口,他也保持着沉默,毕竟精力有限,只能专注在眼下生死攸关的事上。

他们原本就离出口不远,不一会儿,张佳乐就可以看到前方隐约的亮光了,那应该是阳光照在冰雪上折射发出的光,他有点兴奋,嚷了起来:“孙哲平!孙哲平!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可回应他的却是自己回荡着的回音。

“孙哲平!”

手里握着的温度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张佳乐回过身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身体,也是一模一样的冰冷。他把结在孙哲平身上的那层冰用力扒去,用手捂着他冰冷的胸口,吻着他冰凉的嘴唇,一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他心口复生出了一丝暖意。

“你这家伙真的很吵哎,睡着了都要被你吵醒……”孙哲平轻声地抱怨。

“不许睡!”张佳乐蛮不讲理地命令道,手却在不停地帮他取暖。

“知道了,走吧。”孙哲平道。

张佳乐知道此时此刻他们需要立刻出去,他不敢再耽误下去,拉着孙哲平继续朝前走。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摸了上来,从张佳乐的下巴顺着他脸部的轮廓一点点摸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地覆了上去。

原本还能隐约看到亮光,现在又是一片漆黑。

“小心点,一下子见了光眼睛会受不住的。”

接着,张佳乐觉得自己被人用力一推,被推出了那条已几乎被冰雪淹没的地道,强烈的光刺得他的眼睛不停地流眼泪,而那个用力的人却留在了原地。

同被留下的,还有那句轻轻的——

“去吧。”
尾声

张佳乐转入中央医院已经快五天了,之前在基地的医疗条件比较一般,所以他现在还需要暂时坐在轮椅上。他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骨折原本不需要坐轮椅,但他硬是背着一个比他还要强壮高大的成年男性徒步在雪原上行走了十多公里,而严重的雪盲险些让他有再也无法看见的危险,但幸好他活着走到了基地见到了张新杰,还带着孙哲平。

他今早还去看了孙哲平。

其实他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那间特护病房外。

因为韩文清的成功治愈,王杰希从他的血液里提取了血清,紧接着蓝雨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疫病被有效地控制住了,喻文州也脱离了生命危险。叶修用离开霸图前张新杰交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在中央医学院封存了三年的疫病档案,听说他筹办的那个疫苗实验室也已经顺利运转起来,安文逸成为了实验室的负责人,相信不久之后,“潘多拉”的病毒疫苗将会诞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上。

只是孙哲平还没有醒。

他受了很重的伤,这显而易见。在事情发生的瞬间,原本跑在前面的自己理应承受更多的伤害,但那个人却冲了上来,反应比自己还要快。在自己昏迷的时候,那个人做了什么也无从可知,但张佳乐大致能猜测出来一二,否则自己不会只受这点皮外伤。

坐在轮椅上让他有些难堪,但他更加不愿老实地躺在床上“静养”。他还是喜欢四处走动,却又舍不得离得太远,生怕孙哲平什么时候醒了自己却不是第一个见到。

午饭后,外面暮夏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些初秋的味道,他想要去花园里看看,可张佳乐自己推轮椅还不是很熟练,加上戴着眼罩,他的动作不免有些受到影响,他慢慢地朝那股风吹来的方向移动,有路过的人想要帮他一把,却都被他礼貌地拒绝了。

他感受到阳光晒在自己身上的热度了,暮夏的阳光依然十分晒人,但他却一点也不计较这些,静静地停在那里享受着暖风的吹拂,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笑容。

他看不见就在他面前的花架下石凳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病员服,也不知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就这样同他面对面地坐着,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带着浅笑的脸。

金灿灿的光照得张佳乐的发丝都在发亮,孙哲平一时有些发楞。

他醒来一时想不起很多事,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也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他坐在小花园里屁股还没坐热,就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慢慢地朝他靠近,直到停在了他的面前。

而孙哲平的目光却无法再从那个男人的身上移开了。

他怔怔地看着张佳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开口道:“是你吗?”

不过只是短短的三个字,那个人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明显得浑身一颤,手紧紧地抓住了扶手,身体微微前倾,嘴唇颤动着,却良久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小心谨慎地朝孙哲平伸出手,马上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张佳乐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但并没有眼泪流下来。

“我好像睡得有点久。”

“嗯,你睡得太久了。”张佳乐说道。

孙哲平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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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esponses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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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sam说道:

    不知道大大還看到這評論沒有。在找其他文的時候發現大大的小説,而且好合我胃口啊,作爲一個重腐男大大的劇情和肉都是不錯看的ww可惜發現晚了

温衾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